海阳县的傍晚,总带着一丝咸湿的海风与挥之不去的压抑。
夕阳的余晖勉强穿透低垂的暮霭,将这座沦陷城池的剪影拉得老长,仿佛也沾染了时代的沉重。
华灯初上,位于城东的“蓬莱春”酒馆便成了特定人群的避世之所,或者说,是另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
这里是海阳城顶尖的销金窟,出入其间者,非富即贵,更多则是在日伪政权中任职的各色人物。
琥珀色的灯光、隐约的留声机唱片声,试图粉饰太平,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警惕与算计。
苗人龙提前到了,点了包厢坐下。
下班之后,他没回家换衣服,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陈慧香,所以等办公室的人都走了,他又在办公室逗留了一会,估算着蓝仕林已经回家换了衣服,差不多要向酒馆的时候,他才走出办公室,到了酒馆。
在包厢中坐下,窗外,日本宪兵队的摩托车偶尔呼啸而过,刺耳的引擎声撕裂短暂的宁静。
他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桌面,目光虽落在窗外,心神却早已不知飘向何方。
服务生恭敬地递上菜单,他看也未看,只挥挥手,示意待另一位客人到了再点。
不多时,蓝仕林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门口。
作为苗人龙少数还能交心的朋友,他深知对方近况的窘迫与内心的煎熬。
“人龙,久等了。”
蓝仕林落座,语气平和,试图冲淡些许凝滞的气氛。
苗人龙这才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仕林,你来了。”
他抬手招来服务生,迅速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烈性的高粱酒。
酒菜上得很快。
苗人龙几乎未动筷子,便自斟自饮起来。
酒液灼喉,却似乎能暂时麻痹那噬心的痛楚。
几杯下肚,他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潮,眼神也开始迷离、涣散。
“慢点喝,”蓝仕林按住他再次伸向酒壶的手,忧心道,“空腹饮酒,最是伤身。”
苗人龙猛地抽回手,仰头又是一杯,他重重放下酒杯,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引得隔壁包厢传来几声不满的咳嗽。
他浑然不觉,或者说已无力顾及,只是将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蓝仕林,声音沙哑而颤抖:
“仕林……我……我怀疑慧香……她昨天……怕是已经……”
话语在此哽住,那个他无法承受的词语,如同鱼刺般卡在喉头,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
“她怕是已经……跟那个肖一行……相好了----”
尽管蓝仕林对陈慧香与肖一行之间的流言有所耳闻,也亲眼所见,甚至预感到苗人龙终将面对此事,但亲耳听到好友以如此痛苦的方式说出,他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他沉默片刻,斟酌着用词,说道:
“人龙,别听信外界的风言风语,慧香她并非毫无主见之人。你们同窗多年,又同居多时,感情基础深厚,岂是旁人轻易能够动摇的?或许其中另有隐情,或是肖一行故意散布谣言,意在激怒你。”
这番劝慰,蓝仕林自己说来都觉底气不足。
“感情基础?”苗人龙喃喃重复,随即发出一声凄凉的苦笑,笑声中带着浓浓的自嘲与绝望,“仕林,你知道我为她付出了什么吗?”
他不等蓝仕林回答,仿佛积压已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口,倾诉的欲望如岩浆般奔涌,说道:
“为了她,我背弃了家训,不顾父亲以死相逼,加入了这千夫所指的伪政府,成了人人唾骂的‘汉奸’!为了她,我父亲,那个最重气节的老人,当着族人的面,将我逐出家门,亲口断绝了父子关系!祠堂里,再没有我苗人龙的牌位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引得蓝仕林不得不连连示意他压低声音。
苗人龙豁出去了,压着嗓子,但话语中的悲愤丝毫未减,继续说道:
“外人都说我苗人龙攀附她陈家权势,是看中了她父亲的地位。哈哈…权势?我苗家虽非钟鸣鼎食之家,却也世代清白,诗书传礼!我何曾真正在乎过那些!我在乎的,自始至终,只有陈慧香这个人!这个……这个我爱了整整八年的女人!”
八年的光阴,从青涩到成熟,从家国无恙到山河破碎,他的世界里,陈慧香始终是那抹最亮的光。
然而,这光如今却可能照向了别处。
“可她呢?她是怎么对我的?”苗人龙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她竟如此对我!”
蓝仕林心中叹息,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