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那句“并无万全把握”如同丧钟,在胤禔脑海中嗡嗡回荡,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击垮。
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窒息。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内心防线寸寸碎裂的声音。
不!不行!
就在心神即将彻底沦陷的刹那,一个更加响亮的声音在他心底猛地炸响!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保成还在里面受苦,皇阿玛还在里面守着,他若是先垮了,先乱了方寸,那还能指望谁?他必须稳住!
哪怕心已经碎成了齑粉,他也必须强撑着,站直了,守在这里!
他死死咬住舌尖,尖锐的疼痛和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他几近麻痹的神经,让他从那灭顶的绝望中强行挣脱出一丝清明。
他深吸了几口气,那气息初时混乱不堪,几次之后,终于勉强变得平稳了一些,尽管胸膛依旧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
他转向白眉老僧,深深一揖,幅度之大,几乎折腰。
再抬头时,他脸上那些崩溃、乞求、绝望的神色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那眼底深处,是压抑着的、汹涌的痛楚。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沉稳:
“胤禔……多谢大师坦言相告。大师尽力而为便是,无论结果如何,胤禔……铭感五内。”
说完,他不再停留,毅然转身,重新走向内殿。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上,沉重无比,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内殿里,宫人们已为胤礽更换了干净的寝衣,伤口也重新上药包扎妥当。
然而,榻上的人儿却并未因此获得安宁。
胤礽依旧深陷在昏睡之中,可那沉睡也充满了痛苦。他眉头紧紧锁着,苍白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细微的、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仍在无声地哀求或抵抗着什么。
他的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仿佛那可怕的痛楚已深入骨髓,连沉睡都无法完全摆脱。
胤禔只看了一眼,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保成,连在梦里都不得片刻安宁!
康熙依旧坐在榻边的椅子上,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佝偻,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他握着胤礽未受伤的那只手,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儿子脸上,那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忧虑,还有深深的无力。
胤禔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放轻脚步上前,对着康熙的背影,恭敬地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声音低沉而克制:“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胤禔站起身,默默退到一旁,寻了一个不远不近、既能看清胤礽,又不会打扰到康熙的位置,静静地站定。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那样站着,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胤礽那张痛苦不安的睡颜上。
他看着弟弟每一次无意识的蹙眉,听着那细微的、令人心碎的呓语,感受着那偶尔的抽搐……这一切,都像是一把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但他没有再失态。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恐惧绝望,都死死地压在了那看似平静的面容之下。
他知道,此刻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这里,陪着皇阿玛,一起守着保成,度过这漫长的、吉凶未卜的时光。
他将自己的气息放得极轻,极缓,试图将这微不足道的“安定”,传递给榻上那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弟弟。
内殿里,烛火无声燃烧,药香弥漫。康熙的沉默,胤禔的静守,与胤礽痛苦不安的睡颜,共同构成了一幅沉重而令人心碎的画面。
时间,在这凝重的氛围中,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