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全完了。”
那“完了”二字,像是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带着末路的苍凉。
贾政猛地抬头,急切地说。
“不,母亲!还未到山穷水尽。”
“儿子此来、儿子此来是带回了一丝生机。”
“生机?”
贾老太太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精光乍现,那是一种在漫长绝望黑暗中骤然看到一抹微光的极度专注。
“何处生机?”
声音虽弱,却带上了锐利的钩子。
贾政不敢卖关子,连忙将昨日玄真观中遇到那瘸腿乞丐道士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出来。
如何看他可怜施舍饭菜银钱,对方如何谢他赠了他一卦,又如何写了那四句藏头诗。
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那张折叠得整齐的泛黄笺纸,小心翼翼地双手呈上。
老太太挣扎着想坐起,奈何身体实在虚弱,只能微微欠身,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张纸。
纸上墨迹尚新,字迹遒劲有力,全然不像出自一个乞讨的瘸子之手。
四句诗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西风浩荡摧危旌,
海波翻涌暗藏兵。
超然世外非长策,
脱困唯争此渡津。
老太太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四句诗上,一遍、两遍、三遍,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原本浑浊的眼睛如同被投入火炭般燃烧起来,那是一种惊骇、怀疑、难以置信,最终交织成恍然大悟的剧震。
“西、海、超、脱!”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她早已一片死寂的心湖中炸响!
她枯槁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攥着纸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这薄薄的纸张点燃。
一瞬间,无数前因后果、朝堂秘闻、四王动向在她脑海中疯狂地串联、碰撞。
皇帝对开国元勋的猜忌和步步紧逼,收京营、削兵权、幽禁元春、太上皇势微。
西海,那正是东平、南安、西宁、北静四王世代经营、赖以存身的根本之地。
四王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太上皇残余的势力、四王百年的底蕴、西海漫长的防线与桀骜难驯的藩属、
这些就是那“摧危旌”的浩荡“西风”,就是“暗藏兵”的汹涌“海波”。
“养寇自重。”
这四个沉甸甸、血淋淋的字眼,如同鬼魅般从她心底最深处浮起。
这是勋贵世家在皇权更迭、帝王猜忌下,最后的、也是最有效的保命符。
让西边乱起来!让朝廷无法忽视,让平乱的功劳和责任再次落到他们四王头上。
如此,皇帝便不敢轻易动他们。
那道士所谓“超然世外非长策”,不正是在点醒他们荣国府吗。
躲到玄真观清修、闭门自守就是等死。
真正的出路“渡津”在哪里?
就在这“西海风起”所带来的巨大变局之中。
这绝不是普通的算命,这是一道指向绝处求生的、挟裹着血与火的出路符。
巨大的信息冲击和洞彻带来的震撼,让老太太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却又被她强行咽下。
贾老太太死死攥着那纸,急促地喘息着,胸脯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
贾政看着母亲剧变的脸色和虚脱般的反应,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膝行上前。
“母亲,母亲您怎么样,都是儿子的错,不该、”
“住口。”
贾老太太猛地一声厉喝,声音沙哑刺耳,却带着一种病中垂危之人罕有的决绝和力量。
她目光如电,骤然射向贾政,那眼神中混合着无边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
“政儿、”
她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森然。
“这纸上之言,只到你我心门为止。”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外,便是再亲再近之人,也断不能透露半字。”
“违者……形同此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