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之见,人过四十就该死!不死,也该拉出去枪毙!”
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激切。
太渊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临窗的方桌上,围坐着几位文人学者打扮的客人。
其中一位约莫三十出头、戴着圆框眼镜、面容清癯的男子,正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方才那“惊世骇俗”之言显然出自他口。
他对面的男子嘴角带着一丝似嘲弄似无奈的冷笑,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太渊饶有兴致地侧耳倾听。
心道这一入京,便赶上了一出好戏。
来上菜的伙计见太渊面生,又关注那桌,便压低声音道:“先生头回见吧?那是北大的钱玄同先生和黄侃先生,老对头了,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么一出,我们都习惯了,您别在意。”
太渊含笑点头。
心道原来是这二人。
没想到第一次见未来同事,是这般个场景。
黄侃慢悠悠呷了口茶,眼皮一掀:“德潜师弟,照你这般说法,令尊今年高寿几何啊?可还安好?莫非你已在家中备好了枪子儿,要大义灭亲,以践行你那“四十该死”的宏论?”
他说话时,嘴角的弧度上扬,带着一丝挑衅。
这话引得周围几桌认识二人的食客发出低低的笑声。
钱玄同“啪”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轻响,正色道:“季刚兄!你休要胡搅蛮缠,混淆视听!”
“我此言乃是喻指那陈腐、僵化、阻挠社会进步之旧思想、旧文化、旧道德!人过四十,若思想仍固步自封,抱残守缺,便会成为社会前进之绊脚石,岂非如同行尸走肉?”
“这等“活死人”,于国于民有何益处?想要振兴华夏,正是要革除这精神的痼疾!”
“革除?说得轻巧!”
黄侃将茶盏往桌上一顿。
“文化如血脉,岂能说换就换?孔孟之道,维系华夏数千年之纲常伦理,你一味鼓吹淘汰打倒,与自毁长城何异?”
“还有这汉字,形音义兼备,乃我先贤智慧之结晶,是世界上最美的文字!改成那些屈屈勾勾的字母,还成何体统!”
“你简直是数典忘祖!!”
钱玄同闻言,声音陡然拔高:“便是要数这个“祖”!多少年了,我们就是被这些典啊祖啊压得喘不过气!文字语言,只有普及了才有意义!你所说的纲常伦理,不过是吃人的礼教!”
“汉字不灭,华夏必亡!”
“我们要的是德先生、赛先生,要的是一个说人话、做人事的新时代!”
“荒谬!”黄侃被他这番激烈言辞气得发笑。
霍然起身,语带讥讽。
“钱玄同!我看你不是要革新,你是要发疯!照你这说法,是不是我们这身衣裳,也要一并废除了,去穿那西洋的西装?”
“若这旧衣冠代表着落后与束缚,废了又何妨!”钱玄同毫不示弱,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辞越发激烈。
周围的食客们有的摇头苦笑,有的低声议论,显然对此等场面早已司空见惯,甚至可说是这酒楼一景。
太渊在一旁自斟自饮,听得津津有味。
“总比某些人,抱着几块朽木当珍宝,甘当保皇党,去给那群遗老遗少作揖要强!”突然间,钱玄同话锋一转,言辞如刀,上了杀招。
“保皇党”三字如同火星溅入了油锅。
砰!
黄侃勃然色变,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指着钱玄同怒喝。
“钱二愣子!你……你放肆!你把话说清楚!你说谁是保皇党?!我黄季刚研究的是国学,守护的是文化根脉!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污人清白!”
“钱二愣子”这绰号一出,钱玄同似乎也恼了。
“谁是保皇党自己心里清楚!”
“我钱玄同就是不愿与跳梁小丑为伍!”
黄侃上前一步,眼珠子瞪着:“你说谁是跳梁小丑?!”
眼看两人越闹越大,几乎要隔着桌子揪住对方的衣襟。
“怎么,黄季刚你要动手吗?”
“是你这钱二愣子欺人太甚!”
旁边几位友人见状,慌忙起身,七手八脚地将两人隔开,连连劝道:
“诶诶,德潜先生,季刚先生,都消消气!”
“君子动口不动手,两位都是学界大师,成何体统!”
“坐下坐下,喝茶,喝茶,降降火……”
“对对对,不至于,不至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