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语?使你胆战心惊。”
卢承勤说道:“大王,臣昨夜听卢承令、卢慕直等说,却在军中,近来颇有传言,言大王今南征北讨,大业已成,而察群臣两度劝进,大王皆不允,似竟若有谦抑待他人之志,则若如此,将士便勠力尽效,复有何用?恐终不得功勋可立,富贵可致!故诸军上下,已是将心浮动,士卒惶惑。大王,臣虽愚钝,亦知此言虽近悖逆,可也正如大王自言,亦实人情之常也。
“大王,昔汉光武亦起兵於河北,将士追随者皆望封侯,终以功名激励而定天下。
“比之以昔,今我军将士效命疆场,亦莫不望尺寸之功得以昭彰;臣等蒲柳之姿,亦尽乞攀龙鳞,附凤尾。若一旦勋业无寄,何以系天下之心?功高不赏,恐非安军定邦之计!故臣闻之,善用兵者,不以战为先,而以赏劝其功;善驭众者,不以威为本,而以信结其心。
“今大王西伐伪唐,还歼宇文化及,东灭李密,山东、河南、江淮无不望风归附,天下大势已趋一统,功高日月,而两辞劝进,虽示谦恭,唯忧将士疑於恩泽不至,功臣虑其名位无依!
“故臣斗胆昧死,敢再进言,当此之际,大王诚宜循光武之轨,顺天应人,正位称尊,以定君臣之分,酬功臣之赏,示将士爵禄之期,则众心有所归,忠勤有所望,天下可以定矣。
“况今四方犹未靖也,尤须大义名分,以一视听!臣伏求大王权衡轻重,俯察群情,务以社稷为重,以万姓为念,上承天命,下顺人心,早正大统,使乾坤清朗,功臣得位,四海归心。则汉高、光武之业,可期而至矣。若仍谦退自持,不正名位,臣唯恐豪杰寒心,伤骁勇之志,时机一失,悔之无及!愿大王决断无疑,以成不世之功,垂范万代。臣再拜而昧死敢言之!”
李善道耐心听罢,起身下堂,扶起卢承勤,拍了拍他的胳臂,说道:“承勤,你是在清河跟从的我。跟从我后,你勤勤恳恳,虽无殊功,然涿郡诸地之定,多赖卿族之力也。你的功劳,你诸弟的功劳,我半点也不会忘怀。军中诸将、十万将士浴血疆场之功,我更不会忘。”
——却卢承道的兄弟子侄,目今效忠於李善道手下的,为数着实不少。不仅在他们家乡涿县、涿郡,出任郡县官吏,为李善道安抚一方士民者有之,出任军中各部,担任参军之类职务的,也颇有之。卢承勤提到的卢承令、卢慕直,现就分是在焦彦郎等军中任随军参军、文书之职。
这番李善道对卢承勤说的话,可算肺腑之言。
说的很直接,“虽无殊功”的话都直言了,这卢承勤降从李善道后,能力有限,确是没立过甚大功。也很恳切,“多赖卿族之力”,亦是实话。范阳卢氏为涿郡望族,海内有数的高门之一,却涿郡先经罗艺、高开道等之割据,最乱时,郡中的大小盗贼何止十余股之多,当下又是抵挡突厥从河北南下侵扰的门户,的确是多亏了卢氏助力,才得以让李善道不必过多操心。
但不必多说,其实也正是因了“虽无殊功”,这卢承勤方今天,一砍了宇文化及等的脑袋,又见李善道下的诏书中,有“悖乱弑逆,坏君臣之伦”、“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今孤行此,以正纲纪、安天下也”等言,才急忙忙地来求见李善道,单独向李善道上劝进之言。
李善道言辞恳切,“真情流露”,卢承勤当然也需要“真情流露”,便不知怎的,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哽咽着说道:“大王!臣今日昧死进言,非为臣一己之私利,实为天下苍生计,为大王的大业久长计。群臣已两度劝进,若大王再仍推让,何以慰将士之心?何以服四方之望?臣惟愿大王上顺天意,下应人情,早正大位,使名分既定,纲纪复张,则天下有归,万民仰戴,神器有主,天命不僭。大王若迟疑不决,臣深恐豪杰解体,士庶离心,悔之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