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忙说:“折磨您了,折磨您了!我是晚辈,应该给您老人家敬酒才对呀。”合欢端起酒杯,左手托着杯底,向我大爷爷行了个敬酒礼。
合欢酒量浅,喝过一杯后,坚持不再喝。我大爷爷喝了三杯酒,放下筷子,细声问:“合欢,如今日本鬼子攻打湖南岳阳和长沙,当真是疯狂已极,杀人如麻,我这个老家伙,今日能喝上三杯酒,还不晓得,明天还能不能喝不喝。”
合欢说:“大叔,您老人家不要担心,定能逢凶化吉。”
“我虽然是一个糟老头子,日本人要我死,没那么容易。”我大爷爷说:“怎么说,我也要拉上几个小鬼子垫背。但军人就没有幸运了,天天面对枪林弹雨,死亡总是难免的。唉!我第二个儿子瞿麦,转眼之间,我有十四年没看到他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人世间。”
“大叔,战争年代,生死是一瞬间的事。二弟瞿麦,命大福大,不会有事的。万一有什么事,您老人家要放宽一点想。”合欢说:“我合欢命苦,差不多四十年,才见过亲弟弟王留行一面。我也不晓得他,是死是活呢。”
旁边的青黛,眼泪一溅就出来了,她丈夫二木匠江篱,大概加估计,正在战场上。
卫茅见时机已成熟,忙说:“娘,娘,儿子和你说一件事。”
合欢一听,心里未免有些紧张,说:“儿子,你说就是了。”
“部队有个规矩,凡属上战场的人,不论官职大小,都必须事先剃光头,写好遗书。”卫茅说:“今天,我收到了三封遗书,其中一封,就是舅舅王留行写的。”
听到遗书两个字,合欢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问:“你舅舅的遗书,写的什么内容?你念给娘听。”
卫茅将王留行寄来的信,当着合欢的面,拆开封口,抽出信纸。展开一看,姐合欢的。
卫茅正要朗读,外面忽然阿魏痞子的喊声:“卫茅,你在家吗?”
卫茅只好放下手中的信纸,出来迎接阿魏痞子。我大爷爷说:“盟兄,你怎么来了?”
青黛搬了把凳子,让阿魏痞子和金樱子坐下。阿魏痞子说:“我正是为遗书的事而来,我想聆听中国军人的铿锵之言。”
“盟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邮政代办所那个曾秃子,他告诉我的。”阿魏痞子说:“卫茅,你念信吧。”
“亲爱的姐姐,你好!”
“按照部队的老规矩,凡是准备在战场纵横驰骋的军人,必须预先剃光头,预先写好遗书。”
“父母均已辞别人间,我亲边的亲人,只剩下老婆孩子;还有你,我亲爱的姐姐合欢。”
“姐姐,姐姐,弟弟王留行有这么一个深深的感觉,觉得我们的父母,还有这个弟弟,亏欠你太多太多,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屈辱中生活了几十年。所以,我决定,先给姐姐写下这封遗书。”
“作为一个军人,在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时候,我唯有前仆后继,赴汤蹈火,哪怕战场上炮弹像江湖上的骤雨,掀起惊涛骇浪,比天还高!哪怕战场上的烈焰,像火山一样爆发,红色岩浆,瞬间毁灭一切!哪怕日本鬼子,似一群群饥饿的豺狼,蜂拥而至;似一条条毒蛇,吐着红信子,遍地乱爬!”
“弟弟王留行,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像孙权一样,羽扇纶巾,雄姿英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像霍去病一样,骑着汗血宝马,在月夜急驰,利箭射向单于!像戚继光一样咏叹,霜角一声草木哀,云门对起石门开。朔风虏酒不成醉,落叶归鸦无数来!
“然而,姐姐,我的姐姐,我亲爱的姐姐,我们的现实,不是一般的残酷。日本鬼子,天空上有密密麻麻的飞机扔炸弹,地面上无数辆坦克朝我们射击,还有各种野战炮砸在我们的战壕旁观。日本冈村宁次的三个师团,即将对新墙河发起大规模的战役。在日本侵略者的绝对实力面前,我们单凭落后的步枪,去阻杀万恶的强盗们,惟有用我们的血肉之躯,筑起一条新的长城。”
“我和我的五百个弟兄,时刻唱着《义勇军进行曲》,或者是《大刀向日本鬼子砍去》!”
“姐姐,死亡的事,经常会发生。作为一个中国军人,死亡不过是一种暂时的休眠,休眠十八年后,一条热血汉子,又会出迹般地出现在敌人面前;死亡是军人最崇高的荣誉,假若我死了,我既可以告诉列祖列宗,我王留行没有愧对先人!我又可以告诫子孙,我王留行为国赴死,死得值价,死得光荣,死得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