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周围、一双双充血的眼睛随着天九的翻开和骰子的滚动忽大忽小、或颠或怒。一只只结满厚趼或烟渍笼罩的手,一会儿将攥着的钞票、铜板和大洋摆放在桌子上,一会儿又拿起来。也有只放无回的。无回的骂骂咧咧,拿回的喜笑颜开;他们像猎人专注地盯着赌具,在他们心中犹如圣器的赌具,而衣冠楚楚的荷官则将他们视为了猎物,一群被他玩弄于股掌的猎物。
和楼下比,楼上安静许多。紧闭的房门和窗户冒出的蓝色烟雾释放出一个信号——里面是有人的。这是吕祚行提供给赌客吸食鸦片的地方,赌赢和赌输的人大多会来此抽上几口——赢的来庆贺,输的来发泄。
一楼的盛况,令张啸天频频点头微笑;他点燃了一支雪茄,陶醉地抽了几口,走向楼上吕祚行的会客厅。
大老板不请自来,徜徉在一张张赌桌间的打手目瞪口呆,吞吞吐吐地打着招呼,一脸的不自在,偷偷地望向楼上。耳朵紧贴门缝的许诺太过于专心,丝毫没有察觉张啸天到了身后;直到张啸天干咳一声,大惊失色的他才像遭到雷殛,张开了嘴巴,挺直了身体。张啸天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他做什么,许诺低下头,默不作声;张啸天又瞪了他一眼,推开了门。怀抱美惠子的吕祚行正要发作,见是张啸天,惊诧之余慢慢松开了温润的玉体。
张啸天终于明白,许诺为什么趴在门上了!他看了看衣着艳丽、仪态妩媚的女人,感觉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啸天君,别来无恙。”美惠子整理着衣服,轻启朱唇。
日本人!张啸天心头一颤,重新审视了她一番,依然想不起来:“恕在下眼拙,你是……”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美惠子笑着说,“我和田中君一起去拜访过您,还和您的保镖切磋过,这么快您就忘了?”
“哦,”张啸天如梦初醒地点了点头,“失敬。”
美惠子深不可测地笑了。张啸天看着微笑的吕祚行,失落地想:结识日本人、利用日本人是他一直想做的;此刻和这个女人的暧昧之态,说明他们早已交流。
“老二,我想跟你说点事。”
吕祚行皮笑肉不笑地笑着,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既然二位老板有事,我先告辞。再会。”美惠子格格地笑着,不待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许诺关好门,站在了门口。
“跟这个女人有了关系,那你和日本人也有关系了吧;鸦片,你也卖了?老二,回头是岸!”
吕祚行轻蔑地笑着说:“回头是岸?我做错了什么?我不***,你去问问包厢的客人答应吗?他们会恸哭着来求我、将大把的钞票双手承给我让我卖给他们。是我让他们舒服、快乐,如痴如醉。”
“是幻觉,你知道的。想想他们的妻儿老小,一旦上了瘾,毁掉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家庭,也可能是一个家族;鸦片毒害的是人的身体,侵蚀的是这个国家。不用去看,我知道吸食鸦片的人是什么样子;当国家危难时,你指望这些人干点什么?别说拿刀拿枪了,连逃命的力气都没有!当然,侵略者也可能不杀他们,因为杀这样的废物,纯粹是浪费子弹。”
“大哥,你变了,变得婆婆妈妈了。这些年,死在你手里的人还少吗?那些年心狠手辣的张啸天去哪儿了?”吕祚行激动地说,“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不要整天把民族大义、国家兴衰挂在嘴边。学生读书、军人打仗、农民种田、商人经商,各负其责,各安天命,不必苛求与己不相干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