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鬓角微乱,手里捧着一碗热茶。
远处孩童嬉闹,笑声清脆。
她低头翻看刚送到的《童谣纪》,指尖抚过一页页歪斜字迹,忽然胸口一暖。
那种感觉,她太熟悉了。
是幼年听着父亲讲述战场往事时,心中涌动的热血与悲怆。
那时她不懂政局,不懂权谋,只知有人该被铭记,有话该被说出。
而现在,这份情绪,竟在素未谋面的孩子身上重现。
她笑了,眼角微湿。
真正的“心醒”
,从来不是靠术法强启,也不是靠英雄振臂高呼。
它是当一个孩子敢在梦里说出“先生说谎”
的那一刻——因为他终于相信,会有人听。
她合上册子,提笔回信,只写了一句命令:“鸣社新增一课:梦话课。
不解释内容,不评判对错,只教孩子们如何把梦里的声音写下来、唱出来——哪怕别人说你疯。”
笔尖落纸的刹那,远方某座沉默多年的旧墙,在风雪中轻轻一颤。
仿佛有什么,正从地底缓缓浮出。
三日后,京城默证墙突现异象。
晨雾未散,东华门外那堵素来斑驳沉寂的灰砖墙,竟如被无形之手剥开了岁月的壳。
数百行歪斜稚嫩的字迹,密密麻麻爬满墙面——有的用炭条勾勒,有的以指甲刻划,甚至有几处是湿泥抹成干后留下的痕迹。
孩童笔触,拙朴却锋利,像一把把刚开刃的小刀,直插人心:
“先生打人说是教规矩。”
“哥哥被抓是因为说了县官坏话。”
“我梦见妈妈在牢里吃雪。”
“爹喝酒说皇上好,可他在梦里哭得很大声。”
百姓围聚如潮,踮脚张望,窃语如风过林梢。
有人掩嘴惊呼,有人怔然落泪,更有些老学究颤着胡须怒斥:“妖言!
此乃蛊惑民心之术!”
一名九品巡检当即下令:“铲了!
铲去,莫让邪气蔓延!”
衙役们抡起铁铲刚要上前,忽闻马蹄踏碎青石冷响。
牛俊逸一袭墨色锦袍策马而至,身后仅随两名黑衣侍卫。
他翻身下马,步履沉稳,立于墙前,目光缓缓扫过那一行行从梦境破土而出的文字。
寒风吹动他袖口银线绣的云纹,也吹动了人群躁动的心绪。
片刻静默后,他开口,声不高,却字字如钉入地:
“若连孩子的梦都要删,那我们醒着的时候,岂非全是装睡?”
话音落下,四野骤寂。
执铲的衙役僵在原地,老臣涨红了脸却不出声。
阳光斜照在墙上,那些稚嫩字迹仿佛活了过来,每一笔都映着光,像无数双清澈的眼睛,冷冷盯着这座习惯了谎言的城。
没人再敢动手。
夜幕低垂,风卷残雪,韩烈披甲巡城至城南破庙。
香火早已断绝,殿内蛛网横结,神像倾颓。
他本欲绕行,却听见角落传来细微呢喃。
走近一看,是个十岁左右的流浪儿,蜷缩在稻草堆中,双目紧闭,嘴唇不停开合,声音虽轻,字句却清晰无比:
“……御史台参奏礼部右侍郎周延章,受贿三千金,私改春闱录名三人,其子亦列其中,欺君罔上,罪不容赦……”
一字不差,正是白日朝会上那道尚未公开的弹劾奏章全文。
韩烈蹲下身,火光映亮他冷峻的脸庞。
他压低声音问:“你认识那位御史吗?”
孩童摇头,睫毛轻颤,梦呓般答:“我不认得他……但我认得他的怕。”
韩烈心头猛地一震。
那不是记忆,不是偷听,而是一种更深的东西——恐惧的共鸣。
就像当年边关将士临阵前攥紧刀柄的手,就像百姓跪伏于酷吏杖下时咽回喉咙的呜咽。
这种情绪藏得太久,早已渗进血脉,如今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唤醒,在最纯净的梦境中复述真相。
他猛然起身,翻身上马,鞭影裂空,疾驰向鸣社总坛。
风在耳边呼啸,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恐惧仍在传递——但这一次,它不再是锁链,而是火炬。
而真正可怕的,不是孩子说出了秘密。
是有些人,已经开始害怕……被孩子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