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济会能在江南地界立足数十年,甚至盘根错节地渗透进各行各业,靠的从来不是明面上那些挂着同济招牌的商铺。
这藏在暗处、无声无息织成一张大网的暗探势力,也许才是他们真正的底牌,是能在风浪里站稳脚跟的根本。
沈青梧唤住准备下马车的人,认真道,“这令牌,林掌柜确定要给我?”
林砚秋的手顿在半空,缓缓转过头来看她:“既为盟友,自当坦诚。
沈大人要查漕运弊案,前路必定凶险,这令牌能保您几分周全,也算我同济会的诚意。”
沈青梧只觉得今日的林砚秋似乎与之前不太一样。
或者说,自从自平江府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有些古怪。
“林掌柜就不怕,我拿着这令牌做别的用处?”
她试探着开口,眼睛紧盯着他的神色。
林砚秋轻笑一声:“沈大人若想对同济会不利,不必等到今日。
况且,暗探的忠心不是一枚令牌能左右的,他们认的是同济会的规矩,更是我林砚秋这个人。”
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实在有些多,沈青梧一时竟看不透他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但是有人递来顺手的刀,放着不用就是浪费。
沈青梧不再推辞,直接将令牌收入袖中,与账册隔层放好:“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林掌柜,我们按察行署见。”
林砚秋颔,掀帘下车时,风卷着雨丝扑了进来,打湿了他的衣摆。
他回头望了眼马车的雕花窗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转身大步走进了雨幕。
马车里,沈青梧指尖轻敲着桌案,目光落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上。
孙府私仓的赈灾粮、漕运司的账册、裴惊寒在按察司的布局……所有零散的线索,终于在此刻拧成了一股绳。
她心里清楚,等到了公堂上,真正决定成败的从不是这些证据,而是朝堂上那两派大佬的角力,那是属于他们的博弈场。
新政派与守旧派明争暗斗多年,这个案子说到底不过是朝堂两派博弈的缩影。
而自己这个七品知县,纵使手握证据,到了公堂上也未必有置喙的余地,顶多是个站在局边的围观者。
若新政派赢了,她借这桩案子拔掉赵德才这颗钉子,便能在山阳彻底站稳脚跟。
可若是输了,守旧派绝不会放过她这个出头鸟,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甚至可能成为派系倾轧里被随手丢弃的炮灰……
沈青梧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从当年她选择顶替沈志远的身份来到平江府开始,她就已经没了回头的余地。
落子无悔,既是她的原则,也是她的宿命。
“大人,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王二在外头轻声提醒。
沈青梧回过神,抬手将茶盏倒扣在白瓷托盘里,沉声道:“去按察行署。”
马车轱辘再次转动,碾过积水的青石板路,溅起的水花打在车辕上,留下一道道湿痕。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按察行署那座朱红大门,门楼上明镜高悬的匾额在雨雾中透着威严,门前侍卫身披蓑衣,手持长刀,神色肃穆。
意料之中,苏曼卿已经早早到了。
她穿着一身青绿色长衫,外罩玄色披风,披风下摆被雨打湿了大半,她却依旧身姿挺拔地站在廊下。
见马车停下,苏曼卿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她压低声音道:“赵德才一个时辰前就到了,按察司副使周琛亲自陪着来的,此刻正在后堂喝茶。”
沈青梧点点头,伸手掀开厚重的车帘。
她从袖中取出用油纸小心包裹着的账册,递到苏曼卿手中:“这是漕运司近三年的损耗登记账册,粮船失事、渗漏的记录都标了红,每一笔都能对应上孙府私仓的进粮日期。
还有个叫老郑的库房杂役,是当年漕运司的经手人,随后就到,他已经答应作证。”
苏曼卿接过账册,眼中并无多少意外之色。
她的目光落在沈青梧脸上,蹙眉问道:“这是同济会的林掌柜给你的?”
沈青梧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正是。”
她根本没打算瞒着苏曼卿这件事。
况且,苏曼卿在江南官场经营多年,她若想查,自然能查到蛛丝马迹,她也不认为自己能瞒得过对方。
苏曼卿轻叹一声:“你信他说的话吗?同济会在江南盘根错节,林砚秋的心思深不可测,谁知道他是不是借着这桩事,在暗中设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