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坊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
“这……”陈林面露难色,指了指渡口方向,“在下还要回洋行赴宴,时间实在紧。”
“啊,这样啊。”杨坊没放弃,笑容更殷勤了,“那在下长话短说。我们洋行的大班基布先生,对小陈先生非常欣赏,改天想请您坐坐,喝杯茶。”见陈林要开口,他赶紧补充,“您不用急,等有时间了知会鄙人一声就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姿态又放得这么低,陈林不好再拒绝:“那就改天联系。”
杨坊这才松了口气,目送陈林离开时,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他背影上停留了许久,像在估算一件商品的价值。
他早年在镇海当绸布店店员,后来在教会学校学了英语,因赌博欠债流浪到上海,凭着活络心思在仁记洋行混到帮办,是众人看好的“未来大买办”。
可陈林这小子横空出世,五天升帮办,还搞出水泥速凝剂,风头一下子盖过了他。
基布先生让他来挖人,他心里不服,却打得好算盘——把这半大孩子招到手下,还怕拿捏不住?他闺女都跟陈林差不多大,玩心眼子,谁怕谁?
陈林在镇码头坐上小船。
乌蓬船不大,四个乘客已经坐满,舱里挤着汗味和水气。
驾船的汉子佝偻着腰,摇橹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竟与这一世的父亲有九分像。
陈林的心猛地一沉,想起穿越后只见过一面的父亲陈水生。
那天刘威带人来强拆,他还天真地上前理论,差役根本不理,反把这当成蔑视。
刘威一水火棍把他拍倒在地,一向懦弱的父亲突然红了眼,扑上去跟刘威拼命……
陈林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道理和律法,只在文明时代有用;黑暗里,能靠的只有拳头和枪杆子。
他跟船夫聊了几句,才知道对方不是大爷,是三十几岁的大叔。
常年摇橹风吹日晒,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劳动不仅辛苦,还催人老。
乌篷里另外三人,都是到外滩找活的劳工。
听说陈林在洋行做事,脸上立刻堆起谄笑,七嘴八舌地拜托他帮忙找活:“陈先生行行好,俺们有力气,啥苦都能吃。”
“是啊是啊,给口饭吃就行。”
正聊着,远处传来“吭哧吭哧”的蒸汽声。
一艘小型汽船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黑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像条扭动的黑蛇。
汽船不大,却比乌篷船大得多,甲板上几个水手喝得醉醺醺,举着半空的朗姆酒瓶,对着他们狂笑,满嘴黄牙在夕阳下闪着光。
“不好!”船夫大叔脸色大变,瘦弱的胳膊猛地青筋暴起,拼命摇橹避让。
陈林本能地抓住船帮,船身剧烈晃动,舱里的乘客吓得尖叫。
那汽船根本不转向,径直撞来!陈林看得清楚,那些洋人眼里的戏谑——他们是故意的,把这当乐子。
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