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口要延用旧螺纹,为的是“保留原机的习性”,不让它一夜之间变成另一个人。
“机器也有脾气,”巴克边抹油边说,“你要学会不和它的习惯硬碰硬。我们不是征服,是协商。”
到了轴承。
旧轴承上的编号已经看不清,巴克把耳朵靠近,转了半圈——沙沙。
“听见没?”
小五笑:“这个声音,在老师的课上叫‘砂糖里夹了沙’。”
“对。轴承是老了,但不是完全没用。”
“那还用?”念槐惊讶。
“用——把它移去非关键位。新的放关键位。老件退居二线,它会感谢你的。”
“机器也会感谢?”
“会。被尊重的东西就愿意配合。”
修复像一场缓慢的对话。
每一个“可以”之前,都要先经历几个“可能”。
巴克不催,他把每一个“可能”拧紧又松开,等它自己发出那声咔哒。
快到黄昏的时候,事故发生了。
洛子在复装主轴时,手一抖,把一枚小定位销掉进了主轴腔。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对不起!”他手忙脚乱地想伸进去掏。
巴克按住他的手:“停。”
车间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巴克把灯调亮一档,拿起一根细磁棒,在主轴腔口轻轻触探。他的动作极慢,像在夜里给一个哭醒的孩子盖被。
“看着我的手。”他只说了这五个字。
两分钟,磁棒碰到了一点反力。
巴克没立刻提,而是顺了顺气,再慢慢抬。
当——
定位销在磁棒末端亮了一下,被他稳稳接住。
“呼——”小五第一个出声。
巴克把定位销放到洛子的手心:“给你两分钟,跟它说对不起。”
洛子红了眼眶,哑着嗓子:“对不起。”
“说给谁听?”
“它。”
“再说一遍。”
“对不起。”
“好。我们不惩罚失误,我们惩罚掩饰。你做得对。”
念槐忍不住开口:“老师,其实我刚才也想说,换新主轴就好了,用不着这么慢。”
巴克抬眼看她:“快与好,不能用喊的。你们未来会负责‘星门’和‘灯塔’,你们会面对‘更快’的诱惑——更快的预算、更快的出图、更快的掌声。
你们要记住:对的速度不是极限,而是合拍。”
他把扳手交给念槐:“来,你把刚才那颗‘想停’的螺丝,再拧一次,让它停在它想停的位置。”
念槐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扳手。
咔。
那声音轻柔,却明确。
忙到夜里,车间只开着一盏天顶灯。
巴克把三个人叫到墙边,指着一枚浅浅挂在木板上的旧螺丝。
“你们知道这枚螺丝的故事吗?”
小五笑:“我听过一半,说是老师刚到蔚蓝系时拧的第一枚。”
“不是。”巴克摇头,“那是我拧的第一枚‘不英雄’的螺丝。”
他在旧木凳上坐下,把故事讲得很慢:
“那是‘金属瘟疫’刚退去的时候,蔚蓝灯塔外环的备用发电机半死不活。
所有人都盯着主机,新闻也只拍主机。
我从备用发电机进风口爬进去,摸到里面有一枚紧在过线的螺丝,它在喊‘我累了’。
我把它退回了四分之一格。
发电机先是愣了一下,像一个被掐住脖子的嗓子突然漏了口气,然后它就呼吸了。
外面的人还在围着主机忙,我一个人就在里面,听着金属在黑暗里告诉我**‘可以’。
我出来的时候,没有记者,没有掌声,只有我掌心的一点机油。
后来我把这枚螺丝挂在墙上。
不是因为它救了世界——它没有。
是因为它救了我**——在那一刻,我从一个‘喜欢逞强的焊枪手’,变回了一个老实的工人。
我知道我将来可以靠‘四分之一格’这种小事,安安稳稳地守住一个夜。”
他抬头,笑了笑:“英雄是热烈的,工人是温的。世界要长久,靠的是温。”
念槐看着那枚旧螺丝良久,轻声道:“它不亮,但我记住它了。”
“亮的不是它,”巴克说,“是你们的手感。”
夜里十一点,复装完成。
小五检查电路,洛子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