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省委大院,沉重的院门在车后无声合拢,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却也像合上了囚笼。
雨变小了,淅淅沥沥敲打着车顶,沉闷而压抑。
停好车,林悦站在那栋熟悉的苏式办公楼下。
大楼在暮色和微雨的笼罩下,透着威严而难以亲近的灰冷色调。
每一次拾级而上,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着靠近一个庞大冰冷的权力核心。
推开那扇厚重的、带着历史沉甸感和油漆味道的木门,徐振国办公室熟悉的景象重新映入眼帘:略带陈旧的深棕色办公桌,桌角堆着厚重的文件山丘;那张她无数次坐过的藤椅,藤条的颜色因日久而显得越黯淡;老式钨丝台灯依旧开着,暖黄的灯光被灯罩上的三道细长裂纹切割开来,光影在桌面上投下交错的、如断箭般锋利的线条。
光晕的边缘刚好笼罩在徐振国坐着的身影上,将他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只留下那张线条硬朗、此刻却显得晦暗不明的脸。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茶叶味道,并非清幽的茶香,而是类似浸泡过久的陈叶散出的浓浊气息。
徐振国没有像往常那样握着他钟爱的保温杯。
那个印着醒目国徽、边角磨损露出金属底色的保温杯,此刻孤零零地、被刻意推开了很远,放在靠近墙角的窗台上,冷冷地旁观着。
空气是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在胸口。
林悦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藤椅在她坐下的瞬间出的那一声尖锐而悠长的“吱呀——”
,如同垂死者悠长而痛苦的呻吟,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声音似乎敲碎了某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徐振国没有看林悦。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他面前的一份摊开的文件上。
那不是寻常的a4纸打印稿,而是颜色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老式档案袋。
那份卷宗林悦认识,只一眼,那颗封皮上红色的、如同血渍喷溅般刺目的“刑”
字,便死死地烙在了她的视网膜上,继而猛烈灼烧着她的大脑——正是那份关于赵倩、那份被张鸣用杯底碾过、被她小心藏下照片的“不予立案”
卷宗!
徐振国那只布满岁月痕迹、指节粗大、皮肤干燥如树皮的手,正轻轻地、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抚摸着那份卷宗的封皮,尤其在那个触目惊心的红色“刑”
字上长久地停留。
他的手指微微蜷曲,指腹一点点碾过那粗糙的纸面,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摩挲一块令人心碎的墓碑。
“小王……叫王安国的那个小同志?”
徐振国开口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异常低沉沙哑,比平常更显得磨损严重。
他没有抬头,话语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同样冰冷的深井,溅不起任何波澜。
“可惜了。
那么年轻。”
他平静得可怕。
没有询问,没有质疑林悦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安国坠楼的现场,甚至没有对这条刚刚消逝的年轻生命流露出任何一丝合乎常理的惋惜或惊讶。
仿佛陈述的是一件报纸角落的豆腐块社会新闻,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林悦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爬升。
她看着阴影中徐振国那张仿佛戴着一层厚厚面具的脸,一股尖锐的愤怒猛地冲散了部分恐惧。
她挺直了后背,声音虽极力压抑,却依旧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质问和颤抖:“书记,王安国的死,绝不是意外!
他是被灭口!
就在我看过赵倩卷宗、然后去找他之后不久!
我看到他……”
“林悦同志!”
徐振国猛地抬起头。
那双深邃、布满岁月纹理的眼睛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林悦的话语。
那眼神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沉重的、冻结一切的冰冷威严,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轰然压下,堵住了林悦所有未完的控诉。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阴影笼罩的面积陡然扩大,将桌上的卷宗、将灯光、甚至将对面椅子里的林悦都吞噬了大半。
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增强了数倍,沉甸甸地压在林悦的肩背上。
“赵倩的案子,”
徐振国的声音冷硬得不带一丝温度,每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凝固的空气里,“很明确。
司法程序已经走完,卷宗也已经封存。
事情过去了,就应该让它……彻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