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璟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贺拔明月的寝殿,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却并未消散。他信步走回自己的书房,这里是他处理军政要务、也是最能让他静心的地方。
今夜,他打算就在书房的软榻上将就一宿,同时也需要好好梳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尤其是关于新设四相的人选问题。
烛火摇曳,映照着刘璟略显疲惫却目光深邃的脸庞。他铺开一张白纸,拿起朱笔,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的思绪已经飘远,脑海中浮现出如今汉国这庞大而复杂的权力版图。
这个由他一手缔造、并在短短数年间通过南征北战急速扩张的帝国,内部已然形成了盘根错节的派系脉络。军中尤甚:
元从系:这是最核心、最嫡系的力量,是跟随他从六镇那个泥潭里一起杀出来的老兄弟,血脉与忠诚度最高。以沉稳老练的于谨、骁勇善战的李虎、足智多谋的慕容绍宗为首。他们是汉国的基石。
亲族系:以他的结义兄弟高昂、杨忠、族弟刘亮为核心。这些人与他关系亲密,荣辱与共,是他掌控军队、平衡各方的重要抓手。
关陇系:在他入主关中后,陆续投奔而来的当地豪强和将领,实力雄厚,根基深厚。以贺拔允、韦孝宽、羊侃为代表。他们熟悉关中情况,是稳定西线的关键。
山东系:以归顺的贺拔岳及其旧部为主体。这些人战斗力强悍,但长期在贺拔岳麾下效力,忠诚还有待考量。
南方系:来自南梁的降将,如杨乾运、胡僧佑等。他们是未来南下,入侵南梁的主力军,目前普遍地位不高。
中原系:这是最新鲜的血液,北周灭亡后,以李弼、尉迟炯为首的原周国将领大批来投。他们熟悉中原情况,但背景复杂,心思也最难揣测。
“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刘璟揉了揉眉心,低声自嘲了一句。他心如明镜,记得另一位时空的伟人说过“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派系,这是不可避免的。
好在,大汉以武立国,重武轻文。军队派系虽多,但刘璟一直以来都极其谨慎地驾驭着。他定下规矩,核心将领每隔三五年必须轮换防区,绝不允许任何人在地方上形成根深蒂固的势力。
而且,目前汉国仍处于高速上升期,四面皆敌,武将们的心思相对单纯,大多只想着打仗立功,封妻荫子,暂时还未形成尾大不掉、威胁中央的势力。
相比之下,文官方面虽然派系划分相对简单(主要以地域划分,如河北系的长孙俭、崔昂;关陇系的苏绰、柳敏;南方系的贺琛、庾信;以及新近加入的中原系杨侃、卢辩等),但处理起来反而更加棘手。治理地方需要政策的连贯性和稳定性,不可能像调动军队一样频繁更换主官。尽管刘璟一直不断打压地方士族势力,像割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地清理旧有官吏,大力提拔和培养寒门学子。
但不得不承认,就目前而言,那些拥有深厚家学渊源和人脉网络的士族子弟,依然在汉国庞大的官吏体系中占据着不小的比例,掌握着许多实权位置。
这次由原北周官吏杨侃、卢辩等人掀起的“劝进”风波,就让刘璟深刻认识到,和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文人打交道,远比在战场上与敌人真刀真枪地拼杀要来得迂回、曲折和耗费心神。
他本想让杨檦找机会敲打一下这些新附的、心思活络的周国旧臣,让他们收敛些,别太急着站队和揽权。没想到对方做事滴水不漏,一番操作下来,不仅没留下任何把柄,反而把他这个汉王架在火上,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如果自己不顾吃相,强行处置,不仅理由站不住脚,反而会损害自己“宽宏纳士”的威望,寒了天下才俊之心。
“真是他娘的操蛋!”刘璟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一股邪火憋在胸口,无处发泄。“要是亮弟在就好了……”他有些怀念起那个总是能想出各种“奸诈”点子的族弟刘亮。
凭刘亮的机变和对自己心意的揣摩,一定能想个巧妙的办法,既敲打了杨侃、卢辩,又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还不知道,今晚裴侠已经察觉到风波将至,暗中传书让刘亮尽快赶来洛阳了。)
事实上,刘璟原本的布局中,确实有考虑从能力不俗的原周国官吏中选拔一人进入新的宰相班子,以示平衡与笼络。但杨侃、卢辩他们太着急了,吃相难看地搞出“劝进”这么一出,试图以此攫取政治资本,这完全打乱了刘璟的节奏,也触犯了他的忌讳,让他心中十分恼火。
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思绪如同乱麻,理不出个头绪。刘璟索性将朱笔一扔,猛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