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鸣用手电朝他脸上匆匆照了一下,避开他的眼睛,粗略窥见他的长相。
男人比他年轻,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件裁剪修身的衬衫。五官不同于梁鸣那样有着深刻的轮廓,也不是周随容那种周正的英俊,气质偏向温润,有种用笔细描出来的淡雅感,发色也偏浅,站在那儿,有种华贵、精致而脆弱的质感,与他身后那片错乱的杂草、泥泞的湿地,显得格格不入。
梁鸣把手电在折叠桌上架好,拿起一旁的驱蚊水,往他那边喷了几下,粗犷地问:“你是人吧?”
梁鸣先前被他神出鬼没的行迹震撼得魂飞出二里地,这会儿再没半点困意,翘着二郎腿说:“不好意思,我这人唯物得不那么坚定。下次换个场合跟我搭话行吗?”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手电的光照出他修长的身形,在地面跟水面投下模糊的影子。
“我觉得你不是喜欢钓鱼,是喜欢远离人群。”
梁鸣瞪大了眼睛打量这奇人:“这个点你给我煲心灵鸡汤呢?”
男人清澈的声线如同缥碧的水流,在荒野山林间流动:“多年的牢狱生涯让你的身体保留下各种被改造的习惯。吃饭、睡觉、走路、坐立……种种日常的细节足以让你一眼有别于普通人。即便你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无法调整。所以离开监狱后,你出现长期的失眠,抗拒生人、抗拒交流,甚至恐惧陌生人的声音。尤其是面对你的母亲,亲眼目睹生活对她的磋磨,是另外一种锥心刺骨的刑罚,让你忍不住想要逃避。这些都是你痛苦的证明,无法摆脱。”
梁鸣觉得这场景太过阴森诡异,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再次拿起旁边的手电筒,往男人脸上和身后照了照,确认他是有影子的,不是自己半夜撞了鬼。
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哪个教的啊?半夜出来干活?我没钱入会啊,而且传教在国内不合法你知道吗?”
男人对他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感到困惑,偏头问:“你可以接受这种每天如同慢刀子割肉的生活吗?”
梁鸣忙不迭地道:“我可以啊。”
男人笑了一下:“你们似乎都喜欢高估时间的能力。我以前也是。”
梁鸣枕着自己手臂,仰躺在椅子上,无所用心地道:“你话说早了。我四十多岁了小兄弟,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也能学会看开。”
男人不以为然:“人们擅长粉饰太平。给下作的东西冠上光鲜的名称,由此来自欺欺人。把欺凌称之为磨砺,妥协称之为宽容,麻木称之为成长。可是有什么用呢?无法解决错误的根源,活着不过跟苟延残喘一样没有意义。”
梁鸣放下腿,坐直身来,沉思片刻,这次给了个由衷的建议:“你有去看过心理医生吗?你这么强烈的自毁倾向,可能需要住院。”
男人表情平淡地说:“谢谢,我接受过治疗,可惜不大走运,他们总和我过不去。”
梁鸣浑然一个滑头,都被他说得有点瘆得慌,摸了摸发凉的后脖颈问:“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帮助我的人,都是你的父亲。可惜他没能成功。他最后的期望是你可以平安,我希望你起码不会遇到跟我一样的境况。”男人将远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那轻飘飘的视线竟极具穿透力,只是有点冰凉,“我的过去快要结束了,在结束之前,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作为我没能回报梁教授的谢礼。”
男人垂下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