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他的肩线,动作轻柔得如同抚平一张珍贵的旧宣纸。
“先生肩线歪了。”
她低语,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旧式女子特有的温婉腔调,却凉得没有一丝热气。
那冰冷的触感如同电流,激得陈砚猛地一颤,几乎要跳开。
这绝非活人的体温!
他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出擂鼓般的声响。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但看着那双沉寂如古井、并无半分恶意的眼眸,看着头顶这方隔绝了风雨的奇异伞面,一个荒谬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攫住了他——她似乎并无恶意,甚至……带着一种久违的、小心翼翼的善意。
巷外风声雨声更急,檐下水滴连成了线。
陈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风雨甚急……姑娘若不嫌弃,可到寒舍暂避片刻?”
他指了指巷口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木门。
女子撑着伞,静静地看了他片刻。
伞面下,她的脸在昏暗中显得愈模糊不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她微微颔,幅度小得几乎只是错觉。
“有劳先生。”
声音依旧轻飘如烟。
推开那扇沉重的老宅木门,一股带着霉味的暖意扑面而来,夹杂着旧书和墨锭的气息。
堂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光线勉强驱散了门边的黑暗。
陈砚将淋湿的外衫脱下,搭在椅背上,有些局促地让开身:“姑娘请进。”
素白的身影无声地飘入屋内,带来一股室外清冽的雨气。
她收了伞,轻轻倚在门边的墙角。
那柄伞依旧干爽如新,墨竹幽幽。
陈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心头那根弦绷得紧紧的。
“姑娘请坐。”
他指了指堂屋中央一张擦拭干净、铺着蓝印花布的方桌旁的长凳。
女子依言走到桌边,却并未立刻坐下。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一面半尺高的、镶着暗红木框的旧式梳妆镜上。
镜子擦得还算亮堂,清晰地映出陈砚有些苍白不安的脸,和他身后略显凌乱的书架轮廓。
陈砚也下意识地看向那面镜子。
镜子清晰地映出他,映出桌凳,映出书架一角,映出跳跃的昏黄灯火……
唯独没有映出那抹近在咫尺的、素白如雪的窈窕身影。
仿佛她只是一团虚无的空气,一缕无形的烟。
嗡的一声,陈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桌边的女子。
她就站在那里,素白的旗袍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微微侧着头,也正看着镜子的方向。
她的脸上,没有惊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
煤油灯芯爆出一朵细小的灯花,出轻微的“噼啪”
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女子缓缓转回脸,看向脸色煞白的陈砚。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淡、极淡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穿透岁月而来的、深不见底的寂寥。
“先生不必惊慌。”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陈砚的耳膜,“奴家苏婉,非是生人。
在此巷中,不过是在等一件……未做完的嫁衣罢了。”
“苏婉”
……“未做完的嫁衣”
……
这两个词像两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陈砚记忆深处尘封的锁眼!
十年前,他初来此地,曾听巷口卖馄饨的阿婆摇头叹息,说起过这“云裳记”
的旧事。
据说铺子里有位姓苏的女裁缝,手艺绝顶,性子却刚烈。
被一个进城来抢地盘、凶神恶煞的军阀头子看中,强掳了去。
那女子宁死不从,竟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一头扎进了后院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而那件据说绣了整整一年、预备作自己嫁衣的红绸缎面旗袍,连同她未完的人生,都永远地留在了井底。
寒意从陈砚的尾椎骨一路蔓延到头顶,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眼前这素白的身影,竟是十年前那缕不肯散去的芳魂!
她徘徊于此,不入轮回,只为那件未能完成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