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
“呃啊——!”
素绡出一声撕心裂肺、仿佛灵魂被寸寸碾碎的惨嚎!
那惨嚎声未绝,无数铁链骤然绷紧力,猛地将她那被绞缠得不成形状的魂体,狠狠拽入巷口上方骤然裂开的一个巨大、旋转着污秽漩涡的黑暗豁口之中!
如同巨鲸吞没虾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那最后一声凄绝的惨嚎余音,还在幽深的井壁间、在罗生濒临崩溃的识海里,久久回荡、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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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新科探花罗文瑾,奉旨巡察地方。
车马仪仗,煊赫非常。
行至豫章旧地,离那荒寺废墟尚有数里,他便屏退随从,只带一名老仆,换了便服,踏着暮色,独自走向那处埋葬了他所有惊怖与救赎的所在。
夕阳熔金,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紫红。
古寺废墟在暮色中更显荒凉破败,断壁残垣如同巨兽支离破碎的枯骨,沉默地诉说着时光的残酷。
荒草萋萋,蔓过残基,在晚风中起伏如浪。
当年那口救命的枯井,早已被坍塌的砖石和厚厚的荒草彻底掩埋,寻不到半点痕迹。
唯有后院那株虬枝盘结、半边焦枯的老槐树,依旧顽强地挺立在废墟边缘,巨大的树冠如伞盖,在暮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罗生默立槐树下,指尖拂过粗糙龟裂的树皮,心头百感交集,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沉入西山,暮霭四合,天地间一片苍茫灰暗。
一轮皎洁的圆月,悄然攀上东天,清辉如水银泻地,瞬间将这片荒凉的废墟温柔地包裹。
月光穿透老槐树繁茂的枝叶,筛下满地摇曳的碎银。
夜风渐起,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就在这万籁俱寂、月华流照之时,罗生猛地仰头!
在那老槐树最高的一根横斜枝桠之上,月光最澄澈之处,一个素白的身影,悄然浮现!
衣袂飘飘,青丝如瀑,身形纤细朦胧,仿佛由月华与夜雾凝聚而成。
她静静地、轻盈地立在那细细的枝头,背对着罗生,微微仰,凝望着天际那轮圆满的银盘。
晚风拂动她轻纱般的裙裾和如云的长,姿态飘然欲仙,不染尘埃——正是素绡!
罗生心脏骤然紧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屏住呼吸,不敢出丝毫声响,唯恐惊散了这月下的精魂。
素绡似乎并未察觉树下之人,依旧专注地凝望着那轮明月。
月光温柔地洒在她朦胧的身影上,勾勒出清冷而绝美的轮廓。
她的身影在月华中显得如此宁静、安详,仿佛所有的痛苦、挣扎与牺牲,都已在漫长的时光中沉淀、升华。
忽然,一阵稍大的夜风掠过树梢。
老槐树满树繁密的、细碎如米粒的槐花,在这阵风里纷纷扬扬,飘落如雪!
洁白的花瓣,沐浴着清冷的月辉,无声地、密密地洒向树下,洒向罗生仰起的脸庞,也洒向枝头那素白的身影。
就在这漫天飞雪般的槐花雨中,素绡的身影开始变得极淡、极透明。
她仿佛完成了最后的凝望,缓缓地、轻盈地转过身来。
月光穿透她愈虚幻的身体,她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但罗生却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平静、温和、带着无限悲悯与释然的目光,穿越了飘飞的槐花雨,穿越了生死与时光的阻隔,轻轻地、深深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没有言语,唯有月华无声流淌,槐花簌簌飘落。
素绡的身影,如同被月光和槐花雨温柔溶解的轻烟,开始袅袅地、无声无息地向上升腾、消散。
她的衣袂、她的长,都化作一缕缕流动的月华,融入那漫天清辉之中。
就在她身影即将完全消散于月轮之畔的瞬间——
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青丝,从她飘散的雾影中悄然滑落。
它并非虚幻,而是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如同带着露水的春草,轻轻巧巧地、不偏不倚地,飘落在树下罗生下意识伸出的、微微颤抖的掌心之中。
罗生猛地低头。
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缕柔韧、乌黑、泛着幽微月泽的丝。
那冰凉真实的触感,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理智与距离感!
这不是幻梦!
是素绡留在这尘世、留给他最后的、唯一的念想!
他再猛地抬头!
枝头空空如也。
唯有明月高悬,清辉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