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怀中奄奄一息、浑身浴血的少女,又瞥见地上散落的几片沾血的赤金鳞片,瞬间明白了这少女便是那鲤鱼精!
他脸色铁青,又惊又怒又惧。
“明轩!
快放开那妖孽!”
柳承嗣厉声喝道,“玄清道长在此,定叫她魂飞魄散!”
玄清道长手持古镜,面色冷峻,正要上前施法。
“父亲!”
柳明轩猛地抬头,眼中是柳承嗣从未见过的疯狂与决绝。
他依旧紧紧抱着晚照,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前面,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你要杀她,先杀了我!
她若魂飞魄散,我柳明轩绝不独活!”
柳承嗣被儿子眼中的死志骇得倒退一步,指着柳明轩,气得浑身抖:“你…你这逆子!
为了个妖物,竟连命都不要了?!”
“她不是妖物!”
柳明轩悲愤地喊道,“她是晚照!
是救过我、慰藉我、真心待我的晚照!
她若有半分害人之心,方才便不会拼死护我!
父亲,你看看她!
看看她如今的样子!
她何曾害过柳家一分一毫?反倒是我们,恩将仇报,将她逼至绝境!”
火光下,晚照气若游丝,血染红衣,脆弱得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
柳承嗣看着那张苍白却依旧清丽绝伦的脸,看着儿子眼中滚烫的泪和不顾一切的守护,又想起那尾在破庙浅水中挣扎的赤鲤……一时间,心头翻江倒海,竟说不出话来。
玄清道长冷然道:“柳老爷,人妖之别,犹如天堑。
此妖道行已损,正是诛灭良机,切莫心软,遗祸无穷!”
“道长!”
柳明轩忽然转向玄清,抱着晚照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求道长慈悲!
晚照修行不易,从未为恶!
她今日之劫,皆因救我而起!
若道长执意要取她性命,柳明轩愿代她承受!
散尽家财,折尽阳寿,万劫不复,亦无怨言!
只求道长开恩,留她一命!”
字字泣血,声声含泪。
晚照在他怀中,微弱地摇头,泪珠混着血水滑落。
玄清道长眉头紧锁,手中古镜光芒吞吐不定,似在犹豫。
柳承嗣看着儿子额头磕出的青紫与血痕,看着他怀中那气息奄奄的少女,再想到儿子那决绝的“绝不独活”
,一股迟来的、混杂着恐惧、悔恨与一丝为人父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
他颓然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对着玄清道长无力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道长…请…请高抬贵手吧。”
玄清道长深深看了柳明轩一眼,又瞥了一眼他怀中生机微弱的晚照,终是收起了古镜,冷哼一声:“孽缘难断,好自为之!”
拂袖转身,身影没入黑暗山林。
柳承嗣留下两个心腹家丁照料,也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情,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柳明轩将晚照带回钱塘,不顾父亲反对与旁人异样眼光,将她安置在听荷轩中悉心照料。
晚照妖丹重创,元气大伤,修为几乎散尽,已无法维持人形太久。
每日大半时间,她都需化为原形,沉入涵碧塘底那处灵气尚存的水眼,借水之精华缓慢温养破碎的妖丹与衰弱的魂魄。
柳明轩日夜守在塘边。
清晨,他采来带着晨露的莲叶,轻轻铺在晚照沉眠的水域上方,为她遮挡炎阳。
黄昏,他坐在水榭边,为她诵读诗书,或是吹奏一支清幽的竹笛。
笛声悠悠,穿透清澈的池水,慰藉着水底那孤独疗伤的魂灵。
柳承嗣起初依旧冷眼,但见儿子形容日渐消瘦,眼中却始终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又见那鲤鱼精确实安分守己,只在塘底默默修养,从未兴风作浪。
他暗中观察数月,终究是舐犊之情占了上风。
一日,他默不作声地派人送来了上好的人参、灵芝等滋补之物,堆放在听荷轩门外。
柳明轩望着那些珍贵的药材,又望向平静无波的涵碧塘,眼中酸涩。
他精心熬制参汤药汁,小心地倾入晚照沉眠的水域。
药力融入水中,滋养着她破碎的妖元。
寒来暑往,涵碧塘的荷花开了又谢。
又是一年盛夏,池中芙蕖开得正盛。
一个闷热的午后,柳明轩在水榭中支了竹榻小憩。
蝉鸣聒噪,热风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