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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好了,本王保你富贵无极;若有差池……”
宁王把玩着一枚鸽卵大的夜明珠,眼中寒光一闪,“你这无弦焦尾,怕是真要‘焦尾’了!”
柳生被软禁于王府深处一座临湖的“琴音阁”
。
阁内陈设极尽奢华,金兽吐香,玉瓶插花。
每日有乐官送来繁琐乐谱,尽是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靡靡之音。
柳生对着那无弦焦尾,指尖悬空,却重逾千斤。
他勉力回想宁王要求的“煌煌天音”
,十指在虚空中勾勒。
然而,琴身震颤,出的声音却空洞浮夸,如同庙宇中泥塑木雕的神像,金漆剥落,露出内里的腐朽草胎。
勉强奏出的几个音符,虚浮在华丽殿堂里,撞在描金绘彩的梁柱上,出沉闷的回响,非但无丝毫威仪,反显得格外刺耳可笑。
宁王派来的监官脸色一日沉过一日,冷言冷语如冰锥刺骨:“王爷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柳先生,莫要自误!”
柳生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怀中紧抱那冰冷的焦尾琴,如同抱住最后一块浮冰。
他知道,再奏不出宁王要的“天音”
,自己和这琴,都将化为齑粉。
盛宴之日终至。
九霄殿内,火树银花,亮如白昼。
王公贵胄、异国使节冠盖云集,珠光宝气晃得人睁不开眼。
宁王高坐主位,志得意满。
轮到柳生献艺,殿中瞬间安静下来,千百道目光聚焦于他和他怀中那张古怪的无弦焦琴。
柳生抱着琴,缓缓步入殿心。
他环视四周,那些醉醺醺的权贵、谄媚的笑脸、堆积如山的珍馐,如同一幅光怪陆离的浮世绘,散着令人窒息的奢靡与虚伪。
殿角的乐师抱着瑟笙琵琶,手指僵硬;殿中的舞姬虽身姿摇曳,眼神却空洞麻木。
宁王投来催促的目光,如芒在背。
柳生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将焦尾琴置于膝上。
他闭上双眼,不再看这满殿的浮华与威压。
指尖,轻轻悬于焦黑冰冷的琴身之上。
这一次,他不再去想什么《万国朝天乐》,不再去想什么煌煌天威。
他只想那江南故里的细雨敲打残荷,想那江畔孤亭的老者如雷的鼾声,想那市井小民眼中真实的悲欢,想那古刹荒园里自由的生灵……
十指,终于动了。
没有预想中的宏大开场,只有一声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音,如同深秋最后一片落叶飘离枝头。
然而,这细微之音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殿内熏香的甜腻与脂粉的浮华。
紧接着,指尖如蜻蜓点水,在虚空勾、抹、挑、剔——
铮!
一声裂帛般的清音骤然爆响!
不是金玉之声,倒似寒潭深水被巨石击破!
殿顶巨大的琉璃灯盏猛地一晃!
众人心头剧震!
柳生十指如癫似狂,在无弦琴上奔腾跳跃!
指尖过处,虚空扭曲震颤!
这一次的琴音,再无半分犹豫与拘束,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熔岩,轰然喷薄而出!
初时如朔风卷地,摧折千林,满殿华贵帐幔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继而似铁骑突出,刀枪齐鸣,金戈之气刺得满座贵人面皮生疼!
忽又转为九幽鬼哭,冤魂呜咽,丝丝寒气自地缝钻出,殿中暖意顿消!
再变时,竟似春蚕食叶,沙沙不绝,细微处直钻进人骨髓里,勾起心底最隐秘的恐惧与悲凉!
这哪里是什么《万国朝天乐》?分明是末世悲歌!
是众生啼血!
是天地间最不甘、最愤懑、最真实的呐喊!
“妖音!
快制止他!”
宁王脸色煞白,拍案怒吼,声音却在磅礴琴音中细若蚊蚋。
侍卫如狼似虎扑上。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柳生十指猛地在琴身最高处向下一划!
“嘣——!”
一声绝非人间应有的、令人牙酸的崩裂巨响炸开!
那张无弦的焦尾琴,琴身之上,竟凭空崩裂开无数细密的焦黑裂痕!
裂痕深处,隐有暗红光芒涌动!
更骇人的是,柳生十指指尖竟同时迸裂,鲜血如注,淋漓洒落在焦黑琴身上!
血珠落处,嗤嗤作响,竟似滚油泼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