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般的痛楚。
柳清源面如死灰,指尖悬于弦上,僵若木石。
他愧对云韶,更愧对琴心,巨大的屈辱与悔恨如寒冰刺骨。
就在这死寂般的僵持中,屏风后猛然掠出一道素白身影——是云韶!
她面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如冰锥,直刺柳清源心魄:“先生!
此曲清魂傲骨,岂容俗耳亵渎、酒肉玷污?!”
声音凄厉,竟不似人声。
话音未落,云韶已扑至琴案旁。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纤指猛地划过琴弦!
铮——锵——!
一声裂帛般的巨响刺破凝滞的空气!
只见那七根冰弦应声寸寸迸裂!
碎片如晶莹的冰屑四散飞溅!
更骇人的是,那千年紫檀木的琴身之上,竟赫然浮现出数道深红血痕,如雪地落梅,凄艳刺目!
一股极其清冽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阁内暖意荡然无存,酒盏边缘甚至凝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满座哗然,金不换惊得倒退数步,面无人色。
柳清源脑中轰鸣,目眦欲裂,猛地扑向那崩裂的琴身:“云韶!”
然而,云韶的身影在寒气中已如薄雾般迅消散。
最后一眼,她回望柳清源,唇边噙着一缕凄绝而释然的笑意,无声的叹息仿佛直接响在他灵魂深处:“琴心已碎……先生珍重……”
话音未落,人形彻底化作一缕白气,裹挟着飞散的冰弦碎片与琴身渗出的血珠,如一道决绝的流光,冲破紧闭的雕花窗棂,直射向高天寒月之下苍茫的雪野,倏忽不见!
“云韶——!”
柳清源肝胆俱裂,嘶声痛呼,扑到窗前。
窗外,只有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冷月无声。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脸上,刺骨的冷意直透心髓。
翌日,柳清源怀抱那具弦断血凝、灵气尽失的“九霄环佩”
,孑然一身离开金陵城。
千金散尽,万念俱灰,唯有那夜云韶消散前凄绝的眼神和冰冷的余音,如烙印般刻在心底。
他一路向西,辗转漂泊。
不知走了多少寒暑,终于在人迹罕至的雪峰之巅结庐而居。
峰顶奇寒彻骨,四时飞雪,万籁俱寂,唯余亘古的风声。
他取峰顶坚竹,削以为弦;斫绝壁孤松,斲成琴身。
虽无良材,却倾注了全部心血与刻骨悔恨。
又是一个大雪封山的月夜。
柳清源独坐孤崖,对着苍茫云海与皓皓冰峰,再次抚响自制的木琴。
指尖流泻的,依旧是那曲《阳春白雪》。
琴声初起,依旧滞涩孤苦,如孤雁哀鸣,断鸿零羽。
然而渐渐地,那琴音洗尽铅华,褪去所有尘世欲念与烟火气息,越来越澄澈,越来越空灵。
仿佛不是手指在拨动琴弦,而是峰顶的罡风在吹拂千年的寒冰,是月光在摩挲亘古的雪原。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
柳清源缓缓抬头,望向浩瀚的星空与无垠的雪野。
他放下琴,对着虚空,对着那融入天地风雪的精魂,深深一揖,苍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清源……知错了。”
话音落下,奇景顿生!
峰顶呼啸的寒风竟渐渐止息。
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被那至清至纯的琴音所感召,不再杂乱飘零,而是悠然悬浮于半空之中,晶莹剔透,如亿万星辰停驻。
清冷的月华温柔地洒落,穿透每一片静止的雪晶,折射出七彩迷离、如梦似幻的辉光。
刹那间,整个孤寂的雪峰之巅,化作了一座无声而辉煌的巨大宫殿,庄严、纯净、永恒。
柳清源独立于这流光溢彩的冰雪殿堂中央,白映着雪光,脸上再无悲喜,只有一片澄明。
他仿佛听到,有无形的天籁在雪晶之间、在月华深处、在亘古的寒风源头……悠然共鸣。
这无声的共鸣,越了琴弦,弥漫于整个天地。
原来真正的阳春白雪,从来不在指下弦间,而在那守得住孤峰寒雪、耐得住万古寂寞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