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光秃秃、黑褐色的枯茎,斜插在土里,如同烧焦的枯骨。
贾世仁起初还日日查看,浇水施肥,百般殷勤。
可眼见枯茎毫无生机,耐心也消磨殆尽。
“废物!
连盆花都伺候不好!”
他迁怒于花匠,又觉这枯茎摆在眼前徒惹晦气,便厌弃地挥手:“扔了!
连盆带土,扔得越远越好!”
仆役不敢怠慢,趁着夜色,将花盆抬出,随意丢弃在城郊一处乱葬岗旁。
消息传到楚生耳中,他疯了一般冲出茅屋,在乱葬岗的荆棘野草间苦苦寻觅。
星月无光,磷火点点,腐臭扑鼻。
终于,在野狗刨过的土坑边,他找到了那破碎的钧窑花盆。
盆中泥土散落大半,那截枯槁的茎干孤零零地倒伏在碎瓷片上,沾满泥污。
楚生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捧起那截枯茎,如同捧着一碰即碎的琉璃。
枯茎入手冰凉死寂,毫无生机。
他踉跄着回到洗墨园,在原先花株所在之处,用双手刨开冰冷的泥土,将那枯茎深深埋下,覆上最细软的土。
他跪在花冢前,泪水无声滑落,滴入新土。
“是我无能,护不住你……”
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在夜风里。
当夜,楚生做了个奇梦。
梦中月华如水,洗墨园荒草褪尽,焕然一新。
花丛深处,立着一位红衣女子,身姿袅娜,容颜绝美,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哀愁,眉宇间有股挥之不去的英烈之气。
“君埋骨处,即是妾心归处。”
女子朱唇轻启,声音正是他魂牵梦绕的月下清歌,“妾非精怪,乃百年前此城守将之女。
城破之日,父兄殉国,妾亦自刎于庭前花下。
一缕不甘精魂,附于花魄,得月华滋养,方存至今日。
贾贼贪婪,毁我根基,更污我父兄埋骨之地!
此恨……此恨……”
她眼中落下两行血泪,瞬间化作两朵猩红刺目的虞美人花,坠入泥土。
“我魂魄已散,唯余一点执念未消。
君若怜我……”
她身影渐渐淡去,声音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取我花冢旁泥土一抔,置于那贾贼暖阁之中……恶人自有恶报!”
楚生猛然惊醒,窗外残月如钩。
他想起梦中言语,顾不得骇异,赤着脚奔入园中。
埋下枯茎之处,泥土湿润,竟真有一抔土,颜色暗红黑,隐隐透着一股极淡的铁锈与冷香混合的气息。
他依言用布帕仔细包好。
次日,楚生假作献书,混入县衙。
趁人不备,将那包泥土悄悄撒在贾世仁暖阁角落一盆茂盛的万年青下。
当夜,贾府暖阁之中,怪事陡生。
贾世仁正搂着新纳的第七房小妾饮酒作乐,忽觉脚下一阵冰凉刺骨。
低头一看,只见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缝隙里,竟渗出丝丝缕缕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如同凝固的污血,带着浓烈的土腥与铁锈混合的怪味,迅蔓延开来。
“血……血!”
小妾尖叫一声,吓得昏死过去。
贾世仁也惊得魂飞魄散,正要呼喊,忽觉喉头一紧!
数条细如丝、颜色暗红的根须,竟不知从何处钻出,闪电般缠住了他的脖颈!
那根须冰凉湿滑,带着泥土的腥气,越收越紧!
“呃……呃……”
贾世仁双眼暴凸,脸色青紫,双手徒劳地去抓挠颈间。
可那根须坚韧异常,纹丝不动。
更恐怖的是,暖阁四壁、梁柱、乃至他身下的紫檀木椅缝隙中,无数同样暗红扭曲的根须如同苏醒的毒蛇,疯狂地钻出、蔓延、缠绕!
它们无视一切阻碍,穿透名贵的锦缎坐垫,勒进雕花木纹,贪婪地吸附在梁柱之上,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
吮吸声!
“妖……妖怪!”
贾世仁出最后的嘶嚎,绝望地看着那些根须缠上他的四肢、腰腹。
它们冰冷、滑腻,带着一种活物般的蠕动感,紧紧勒进皮肉,疯狂地汲取着……仿佛要将他吸干!
根须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层层叠叠,竟将贾世仁肥胖的身躯包裹其中,渐渐勒成了一个巨大、蠕动、不断收紧的暗红色“茧”
!
那茧内部传来沉闷的、骨骼被挤压碎裂的“咯咯”
声,以及微弱的、非人的呜咽,最终归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