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仆役衣衫,避开府中守卫,悄悄溜出相府,凭着那小厮模糊的指引,深一脚浅一脚地寻到了京郊那竹林掩映的院落。
墨云轩内,烛火昏黄。柳青舟正独自对着一幅尚未完成的《寒江独钓图》出神,画中孤舟蓑笠翁,意境苍凉。听得叩门声,他开门见是面容憔悴、满身夜露的赵衡,眼中并无多少意外,只淡淡侧身:“公子深夜至此,想是为画境而来?”
赵衡踏入房中,一股浓淡相宜的松烟墨香混合着陈年宣纸的气息扑面而来。室内陈设极其简单,唯有一桌一榻,几卷书册,最醒目的是墙上挂着的几幅水墨画卷,笔意纵横,气象万千。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柳先生,求您成全!让我再见云娘一面!只一面就好!我……我实在无法忘怀!”
柳青舟静默地看着他,昏黄烛光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眼神深邃难测。良久,他轻叹一声,那叹息仿佛穿越了漫长岁月,带着无尽的沧桑:“情丝如茧,自缚其中。公子,那画境虽美,终究是镜花水月。云娘……亦非尘世中人。”
“我不管!”赵衡猛地抬头,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执拗,“我只知她的一颦一笑,她听我说人间琐事时眼中的光亮,还有……她落下的那滴泪,都是真的!比这世间许多所谓真实之物,都要真上千百倍!求先生再开画境之门!”他重重叩首,额角触及冰冷的地面。
柳青舟久久凝视着眼前为情所困的年轻人,目光复杂,最终,似是被那不顾一切的赤诚所触动,缓缓道:“罢了。相见争如不见,然公子执念至此……或许亦是前缘未尽。三日后,仍是子时,你自来此。”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凝重,“只是公子需谨记,画境虽美,沉溺过深,恐有物我两忘之虞,再难分清何为真实,何为幻梦。届时,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赵衡狂喜叩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翻腾:能再见到云娘,便是沉溺至死,亦甘之如饴!
三日后的子夜,赵衡如约潜入墨云轩。柳青舟已备好笔墨。这一次,他并未画新图,而是取出了那幅《仙山楼阁图》。他让赵衡静坐画前,自己则立于一旁,伸出右手,指尖那点熟悉的微弱青光再次亮起,轻轻点向赵衡眉心。赵衡只觉一股温和而浩大的力量瞬间包裹住自己的意识,熟悉的吸摄感传来,眼前光影流转,身体骤然一轻。
再睁眼时,已置身于那熟悉的白玉山门——“云阙”之下。清冽的灵气,缥缈的云雾,一切都如昨日重现。他急切地环顾四周,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公子?”那魂牵梦萦的清越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赵衡霍然转身。云娘依旧一身素白羽衣,俏生生立于石阶之上,只是那双明澈的眼眸中,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惊愕与无法掩饰的、汹涌而来的思念。她快步上前几步,又蓦地停住,仿佛害怕眼前只是一触即碎的泡影,声音微颤:“真的是你?你……你怎么又回来了?柳先生他……”
“是我!云娘!”赵衡再也按捺不住,几步冲上石阶,忘情地抓住云娘微凉的双手。那真实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所有压抑的情感瞬间决堤,“我想见你!发了疯地想!什么画境虚幻,什么人间富贵,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见不到你,这人间便如同牢笼!”
云娘的手在他掌中微微颤抖,她没有挣脱,只是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带着哽咽的呼唤:“赵衡……”画境的清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拂过赵衡滚烫的脸颊。这一刻,山门寂静,云海无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从此,赵衡便如着了魔一般,不顾父亲禁令,寻尽各种借口,频频在深夜溜出相府,潜入墨云轩,在柳青舟的帮助下神魂入画,与云娘相会。每一次相见,都如饮鸩止渴,短暂的甜蜜之后,是更深的眷恋与分离时噬骨的痛苦。柳青舟的警告言犹在耳,赵衡却已深陷情网,无法自拔。他沉迷于画境的清宁与云娘的温柔,丞相府的锦衣玉食、父亲的殷切期望、甚至窗外的四季更迭,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他身体日渐消瘦,白日里常常神情恍惚,对着空处出神,口中喃喃自语,唯有那双眼睛,在提到“画境”、“云娘”时,会骤然爆发出异样的神采,亮得惊人。
赵承宗将儿子的变化尽收眼底,忧心如焚。严厉的训斥、苦口婆心的劝导、延请名医诊视,甚至动用家法,都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赵衡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所有的心思都系在了那幅画和画中人身上。赵承宗终于认定,一切的根源,皆在那个行踪诡秘的幻术师柳青舟身上!此人定是以妖术邪法蛊惑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