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里造的孽,淮河冲却群尸入陵溪。
疫大起。
喝了淮河水,喝了陵溪水,隔些日子,生怪病。
短三天,长七日。
就死了。
刚开始街上还总见白飘,送葬队一行一行的往山上走,后来,一户皆亡,不有活口,连送葬的都没留下,有行走的商队、探亲的回程,将这本该止于此地的怪病,带去了旁处。
祥和九年,这一年,姬玥凡世五十三岁。
街边四处可见无人清理的尸体,堆在一起,偏偏又是夏日,腐烂气味难闻,人们脸上缠着厚布,少些人带着帷帽,“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楚家的孙子也得了病,就是沈逐治好的!”
没得病的几乎把沈逐当成了神仙,连得病的活不了多少日子的也支起残身往那医馆爬,人潮拥挤,想要沈逐开的药方。
“沈郎中,快开门啊,救救我的丈夫,救救我的丈夫吧……”
有好多人被治好了,十个人里能活一个,那也是造化。
他们说,沈逐,是神仙。
神仙的东西,都能治病。
这群面熟的、一起生活在疏陵生活了一辈子的乡亲,拖着病躯,或者即将染病的,天还没露明,砸开了这间医馆的门,哄抢着药架上的药材。
是什么,归什么属的,都不管了。
他们得了病,将死了。
还管什么对不对症。
沈逐治好了十几个得这怪病的,那他就是神仙,他家的东西,都能避这灾邪瘟疫!
有个妇人,抱着她得病的女儿,哭着往那生着病,皮肤溃烂的女儿嘴里,塞着药匣里装着的人参。
她女儿被她抱在怀里,放在高高的柜台上,也哭,声音微弱,双手无力的推拒着妇人往她嘴中塞的人参,一双亮晶晶的童眸视线越过这小小医馆前堂攒动的人头,瞧见后头院中,穿着一袭黑衣披着长袍,带着灰帷帽的男人。
姬玥站在院中,冷冷瞧着前堂吵闹,他们抢着,争着,为了活命,什么都不顾了。
药有毒性的,得了这怪病的,吃完马上就死了。
他们不觉得药不对症,他们不觉得有任何不对,他们想活下去的欲求让他们不想其他,他们只是觉得,是他们自己不对,才害了病,遭了天谴。
谁能救他们呢。
那个叫沈逐的家伙,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光棍,被他们推上了神台,他们说,沈逐就是他们的救星。
可他一日只能救治三五人。
太缓了,疏陵一日死几十人,没死的,怎么甘心就这样死了。
凭什么他能活,我却要死。
凭什么先治他,不先治我。
是你的错。沈逐。是你的错。
你为什么不救我。
他们不甘心,觉得生机无望,要将这沈逐再拉下神台。
可沈逐伸出手,要将这沈逐打杀的人,却又犹豫了。
这得了病的人,想将沈逐也拉下地狱的人,想的居然是……
——他终于来救我了,我终于要被他救了。
当死成为必定,他们求的又不是什么生、什么活了,原来他们这时想要的竟是个公平,是那个他们仰望的存在也同样怜悯他们。
可沈逐就是个老光棍。
他连自己家的那缸荷花不开花都治不了,如何能救什么大灾大难呢。
他们砸了他的家,承重的梁都锯开泡水喝了。
姬玥忍不住叹气。
他记得他也染了病。
缓缓走在疏陵的街上,身躯沉重,头顶着的帷帽早就被他扔了,脚步一会深,一会浅,有人痛的呻吟,他权当没听见。
没得病的,将得病的堆存在这,不再过来,尸体脏臭,却无人处理,沈逐拿着个火折子,这里点个火,那里点个火,大火烧出黑色的浓烟,将疏陵吞没。
连同放火的人,烧了个干净。
夏本多雨,那天却干燥的像冬日。
或许是魂灵不安,或是此世忆仓皇,感知着火舌舔舐,姬玥一下子惊醒,身体被火烧的剧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收拢了第九世回忆,却更迷茫了。
无尽的冰川,大风呼啸。
这一幕幕过往,历的是什么劫,叫他回忆里再历一世,是与劫难中人重逢,还是告别。
卷着黑烟的大火烧尽了疏陵,可还有残余的药,还有奔腾的溪,那残药还够多救一个人,为什么要全部拉入火海。
姬玥在心里问自己。
是不是忘了他们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