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天亮,汽车就像一条沉默的河,载我穿过利比亚北部沿海的枯黄平原。天边泛起的银灰色,让城市的轮廓若隐若现。每一次西行,沙漠都像一只巨兽,时而静默地凝视,时而在风里悄悄吞噬我的旅途。
终于,在晨曦微熹中,我抵达了的黎波里。这座城市坐落在地中海的拥抱之中,曾经是腓尼基人的梦、罗马人的野心、阿拉伯人的信仰、意大利人的殖民地。历史与现实在这里缠斗、融合,海风里充满了久远和复杂的气味。
我翻开《地球交响曲》,写下:
“第六百六十二章,的黎波里。月与石同眠的都城,海浪与记忆共筑的边界。”
踏入城市中轴线的马尔图斯广场,晨曦刚好穿透低云,纪念碑在柔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广场上是早起的老人、赶路的上班族、背着书包的孩子、巡逻的军人。鸽群在空中盘旋,时而落在石坛之上,时而又被孩子们追逐起飞。
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向我招手。我走过去,他自称阿萨德,战争前是历史教师。我们短暂交谈,他谈及往昔时眼里有光,也有无声的泪。他低声道:“这城市,埋了太多的故事。每一个留下的,都在替不在的人守望。”
他用微颤的手指向纪念碑下那些新旧交叠的花束:“有些是给烈士的,有些是孩子自发放下的。每朵花都在等一场春天。”
我站在他身侧,沉默片刻,深深鞠躬。此刻,我体会到这里的石头与尘埃都带着温度。每一块石都在回忆中寻找出口,而鸽子从不问来处。
我沿着旧港区缓缓行走。破旧的渔船、晾晒的渔网、临水而建的咖啡馆和面包店把这里的晨色描摹得格外有层次。老港的风带着咸涩,吹过褪色的招牌,也吹动了我旅途中积攒的孤独与疲惫。
码头上一家咖啡馆,门前排着一串橄榄树和陶罐。老板哈桑是个摩洛哥裔的年轻人,喜欢在收银台后弹尤克里里。他说:“你听,这城市的声音吗?日子越是动荡,人心越渴望歌声。”
我点了热奶茶与橄榄,静静倾听:渔船靠岸的撞击声、工人卸货时的吆喝、巷道里孩子的呼喊、阿拉伯语广播里的新闻,还有某个老妇人用意大利语絮叨旧事的片段。这些声音混杂交错,构成了的黎波里不可复制的晨曲。
我写下:
“的黎波里,是一艘遗忘方向的船,却在每一次潮汐中找到节奏。”
我拐入巷道,来到卡拉曼里清真寺。那是一座十八世纪的古老清真寺,拱顶与回廊透着奥斯曼时代的痕迹。院落里,几株橄榄树在晨风中摇曳。信徒静默礼拜,只有鸟声和远处船笛相伴。
寺后是一座废弃的意大利军事雷达站,铁锈的钢骨与青藤缠绕,一半掩在晨雾里。科技与信仰、侵略与守护,在这一方天地诡异地达成了和解。每一块砖石、每一根铁骨,都在见证着不同文明的碰撞与融合。
我伫立其中,心底升起莫名的敬畏:人在这里是渺小的,但信仰和创造力却永远顽强。历史不会被一夜改写,但它终究会在人们的脚步与祷告中和解。
我写下:
“的黎波里的夜,总有两个方向:一边朝向真主,一边朝向远方。”
午后阳光斜照,我在老城区巷子里游荡。这里的墙体布满涂鸦和壁画,有怒吼的狮子,有燃烧的太阳,也有披着面纱的母亲和高举拳头的孩子。
在一面色彩最明艳的墙下,我遇到一个少年,他正用粉笔修补画中断裂的线条。他自称塔里克,十六岁,父母在冲突中失踪,只靠街头卖画为生。
他递给我一张小便签,字迹稚嫩却坚定:
“利比亚有很多战斗,但我只参加这一场:不让记忆被烧成灰。”
我看着他的眼睛,感受到火焰般的倔强。塔里克说,姐姐曾是反战运动的志愿者,现在下落不明。他画壁画,是为了不让姐姐的名字、理想和温柔被遗忘在城市废墟中。
我郑重地收下便签,在日记里写下:
“在的黎波里,每一面墙都是一本打开的日记,少年是最后一个不会忘记的人。”
夜色降临,城市仿佛按下了慢放键。马提那广场曾是古罗马市集,后成意大利殖民地政府大楼,如今只剩古井与断壁。月光洒落,古井旁寥寥无几的行人、广场尽头残破的柱石,在微光中像一幅未完成的素描。
我坐在古井边,感受着海风和石头带来的静谧。忽然,一阵低缓的琴声飘来。我寻声而去,看到一位盲眼老人独自弹奏旧风琴。他指尖滑过琴键,音乐里混杂着阿拉伯民谣、意大利咏叹与难以言说的乡愁。琴音如流水,缓缓流进夜色,也流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