际地想,千日春原本是这个味道吗?
喝惯了边塞连米渣都没滤干净的浊酒,反而嫌这露水似的琼浆玉液像白水,寡淡得没味。
五年不见,蒋瑜脸颊瘦了,眼神冷了,表情沉静了,总是挂着笑的嘴角也不知不觉绷紧了,轻佻也轻佻得不够纯粹。
他看不惯世族之间的沉疴痼疾,又不得不逼迫自己顺从那些坚如磐石的腐臭规则,自己可以一掀台子跟蒋家翻脸,不当他们的义子了,他还能不当蒋家的儿子吗?
此刻再回想起那些赏花纵马的少年时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美梦,好笑之余亦有数不清的无奈,蒋瑜恐怕也是觉得如今这副狼狈模样无颜见老友,才把自己灌成了个醉鬼。
朱英一撩身上还没换下的御赐虎袍,也很不讲究地在梅雨季节湿漉漉的草地上盘腿坐下:“没意见。”
她什么也没多说,三口将“百日春”喝得见了底。
知己之间,本就无需多言。
三口白水下肚,本不该如此轻易地放倒她,朱英却莫名觉得自己喝醉了。
否则何以解释此后诸多的光怪陆离。
不知怎么的,建隆皇帝没了,蒋瑜的父亲蒋达没了,连梁朝与察金之间那点脆弱的表面和平也没了。
胡人铁骑南下所向披靡,乾德帝快马送来七道金令,燕山十四关连烽火都没点,就掉了十三关。
有人犹疑着问:“将军,我们……”
“不退。”
朱英感觉胸中压着一团火。她原以为这种幼稚的心绪早已被十几年的隐忍和磨砺浇熄,却居然在这时候死灰复燃一般熊熊燃烧起来,烧得她言语里都沾上了火星:“拿纸笔,我来给陛下回信。”
她很清楚,此事多半是权力斗争中的阴谋陷阱,乾德帝不过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傀儡,如果此时不走,就再也走不掉了。
但今日她绝无可能忍辱负重、避其锋芒。
幼年失怙的稚子,青年守寡的少妇,晚年丧子的老翁,无人能收的家信,浅滩河野的白骨,有人搬权弄势只为一己私欲,耳中又哪能听见百姓绝望的恸哭?
千种万种锥心切骨的悲愤通通汇成了那一封名垂青史的回信。
“将军守国门,天经地义。”
“臣誓死不退。”
直到被数名胡人骑兵团团包围,直到弯刀抹过了她的脖颈,朱英心中那点火气仍高涨不灭。
掉下马背的瞬间,她艰难地扭过头往南边张望了一眼。
黄云蔽日,孤城独伫。
还没看到援军。
朱英固执地瞪大双眼,以一种目眦欲裂的扭曲表情极不甘心地重重落到地上。
我能做的就到此为止了,她想。
你可别让梁国亡在那些鼠辈手中了啊,景弘。
随着耳边的厮杀声越来越淡,朱英好像被一双手牵着,从那个不属于她的身体里逐渐分离了出来。
这场大梦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被扯出司马彻的记忆前,她猛地回过神,拳打脚踢地想要挣脱那双抓住她的手,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四周场景都在逐渐分崩离析。
司马彻的魂魄在消散。
她在半空扑腾着弯下腰,拼命伸长手想抓住画面中心那个死不瞑目的男人:“将军!”
没有反应。
她只是被拉进了司马彻的记忆里,该发生的,三百年前就已经全发生了。
嗟君十载生平,黄粱一梦而已。
朱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破碎成一纸飞灰,然后坠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待到她再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
空中散着淡淡的檀木香,清晨的细碎金光从窗缝中漏进来,枕中塞了许多红珊瑚珠。
这是她在鸣玉岛上的屋子。
朱英躺得笔直,两手搭在小腹上,保持着这个端庄的姿势一动不动,呆呆地望向房梁。
直到将近午时,木门才被人轻轻推开,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宋渡雪端着翡翠药瓶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将药瓶搁到一旁的书桌上,一掀帘子才发现,床上那昏迷了数日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你……”
朱英的眼睛仍是红红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经脉破裂的缘故,眼神也空洞迷蒙,丢了魂一样。
宋渡雪单手举着床帘,站在她床畔踌躇了许久,“你”了半天没能“你”出下文。
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