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西岭恢复生机。黑液封存于铜棺,深埋地底,立碑警示后代。朝廷派员考察,确认此非天灾,乃“遗梦反噬”,遂下令全国彻查地脉异常,建立“梦垢监测司”,专司此类隐患。
苏府名声更盛,却愈发低调。她收了三个徒弟,皆出身贫农,一字不识,但她亲授《耕经》《水法》《虫鉴》,逐字讲解。有人不解:“何必教愚夫识字?”
她答:“因为真理若只掌握在官僚手中,迟早又会变成另一种神谕。”
这一年春旱,多地缺水。有人提议启用古法祈雨,设坛请仙。苏府闻讯,连夜赶往受灾最重的柳河县。
她不做仪式,不诵经咒,只带一把铁锹、一张水利图,率领百名农夫勘察地形,挖掘引渠,修复废弃陂塘。二十日后,天降甘霖,渠水奔流,万亩旱田得救。
百姓欢呼雀跃,欲为她建生祠。
她当众砸毁木匾,厉声道:“你们要谢,就谢这一锹一担的人力!谢这不肯停歇的脚步!若再有谁立我塑像,我便亲手拆了它!”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良久,一人带头跪下??不是拜她,而是对着脚下土地,重重叩首。
此后,民间悄然改口,不再称她“醒母”,而唤作“种娘”。
又逢秋收,各地学堂送来报告:今年金穗赤薯产量翻倍,且无一株变异。更令人欣喜的是,许多村庄自发举行“醒宴”??摆上粗饭淡菜,全家围坐,讲述祖先如何从饥荒中活下来,告诫子孙永不忘本。
苏府收到一封匿名信,纸上只有一句话:
>“我也曾想吃神粮,但现在,我每天看着自己种的米下锅,觉得比做梦还踏实。”
她将信折好,夹入《农政全书》。
冬至那日,雪落终南。她正在院中堆雪人,忽然心血来潮,挖开那株金穗赤薯的根部。只见地下块茎累累,形态正常,唯有一枚略小者,表面浮现淡淡金纹,如烟似雾。
她凝视良久,取出小刀,亲手将其切除,投入灶膛焚烧。
火焰腾起刹那,她仿佛听见一声叹息,既像陈无命,又像万千迷梦者的collective呻吟。但她没有回头,只将余下的薯块洗净切片,放入锅中熬粥。
翌日清晨,阳光破云。
她推开屋门,见门外积雪上留下一行脚印??并非人迹,而是一串细小的爪痕,蜿蜒而去,消失在林间。那是某种小兽的痕迹,像是松鼠,又像幼狐。
但在每个爪印凹陷处,都结着一颗晶莹的冰珠,折射晨光,宛如泪滴。
她忽然明白:这世间从未真正清净。欲望、恐惧、对解脱的渴望,永远会在某个角落滋生幻象。但她也终于懂得,对抗虚妄的方式,从来不是筑起高墙,而是持续播种。
只要还有人在春天弯腰插秧,夏天挥汗锄草,秋天含笑收割,冬天安静煮粥,那么无论多少次“伪神”重生,都会有人抬起头,说一句:
“我不信。”
腊月廿三,小年。
村里孩童聚在她院外,唱起新编的童谣:
>“灶王爷,莫听谎,
>那些神仙是假相。
>若问天上掉饼否?
>打开米缸自己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