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红到脖子,像熟透的樱桃。
我的羞涩模样,成了他们枯燥劳作中的一抹乐趣,于是故事越讲越精彩,逗得整个石场笑声不断。
笑声震得石屑簌簌落下,惊起的灰尘在阳光里翻涌,仿若一场金色的雪;
那些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脸上都洋溢着淳朴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暖意。
然而,这份欢乐却在某天戛然而止。
那天是农历六月初六,按照习俗是“晒红”的日子,石工队特意选在这天开凿那块为邻村祠堂准备的梁柱基石。
那块巨石足有丈余高,通体黝黑,是从南山深处开采出来的花岗岩,质地坚硬,纹理复杂,上面还带着天然形成的云纹,是块难得的好料,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石工组长是队里经验最丰富的赵二叔,他年轻时曾参与过州府文庙的修缮,一手凿石功夫出神入化。
他已在巨石前徘徊许久,手里拿着丈量用的竹尺和画石用的炭笔,反复丈量、标记;
竹尺上的刻度早已被磨得模糊,炭笔是用松木炭特制的,画在石面上清晰持久;
他时而俯身观察石料的纹理走向,时而用手指敲击石面,听着不同部位发出的声响——清脆的声音表示石质坚硬均匀,沉闷的则可能藏有暗缝;
手中的钢凿在石面上轻轻敲击,留下细密的白点,试图寻找最佳的着力点。
他举起几十斤重的大锤,那锤柄是用坚韧的枣木制成,被他常年的汗水浸泡得油光发亮。
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手臂上的青筋根根分明,眼神专注得仿佛能穿透石头的肌理,额头上的青筋随着呼吸微微跳动。
可就在发力的瞬间,他瞥见我因听了王三叔讲的神怪故事而涨红的脸——故事里说有个石匠凿开巨石,里面蹦出个会说话的石猴——一个没忍住,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这一笑,手上的力道顿时泄了半分,大锤失去准头,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砸在他的脚趾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石场,惊得山坳里的回声层层叠叠。
赵二叔疼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砸在地上的石板上,瞬间洇湿了一片;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下意识地抱住受伤的脚,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出,染红了脚踝处的粗布绑腿,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花,像极了石缝里盛开的山丹丹。
其他石匠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围拢过来。
王三叔赶紧从腰间解下布条,死死勒住赵二叔的脚踝止血;
李伯则撒开腿往村里跑,去请跌打医生;
父亲闻讯从工棚里赶来,沉着脸指挥众人将赵二叔抬到阴凉处;
整个石场瞬间没了往日的喧嚣,只剩下赵二叔压抑的痛哼声和众人焦急的议论声。
老石匠自己砸伤自己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十里八乡,成了众人谈论的焦点。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将这事编进了段子,说是山神爷见石工们太过辛苦,特意略施小计让他们歇工几日。
自那以后,我反倒成了“小大人”,常常学着大人的模样,“严肃”地笑话赵二叔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
他伤好后走路确实有些不便,左脚落地时总比右脚轻半分,像是在跳一种奇特的舞蹈;
我的笑声清脆响亮,在石场里回荡,惊得正在啄食石缝里草籽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在湛蓝的天空中盘旋几圈才肯落下;
这笑声从四岁持续到五岁,贯穿了我整个懵懂的童年时光,也成了赵二叔日后教育徒弟的反面教材——“干活时心要静,眼要准,半点马虎不得,不然就会像我当年那样,被个娃娃笑一辈子。”
或许正是那段听着石工号子、伴着故事长大的日子,在我骨子里刻下了独特的印记。
即便后来我走遍天涯海角,见过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听过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言语间也总带着几分石场赋予我的豪迈与豁达;
遇到不平事,会像石匠们那样拍着胸脯仗义执言;
面对困难时,会想起他们凿石时的坚韧,咬紧牙关不轻易放弃。
我开始试着用文字记录下石场里的点点滴滴,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那些铿锵有力的号子、那些棱角分明的石料,都成了我笔下鲜活的素材。
我会在夜晚,借着煤油灯的微光,将白天看到的、听到的故事写下来,字迹歪歪扭扭,却饱含真情;
幻想着有一天,能让更多的人了解石场里的生活,了解这些用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