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时,老道曾给她一捧雪水,说需用三月晨露煎煮,那雪水在瓦罐中泛着幽蓝,如今想来,竟似她这颗被冰封的心,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不化的寒冰。
忧乐沟的人都知,老渔猫子带汪家三兄弟偷鱼的手段,如同水鬼般诡秘。
三更天的豆腐堰上,常可见四个黑影如泥鳅般滑入水中,他们从不点灯,只用浸过菜油的棉线缠在鱼篓口,棉线末端系着萤火虫灯笼,萤火虫的光在水面一闪一灭,像鬼火。
汪家大院的青砖瓦房在村里格外显眼,屋脊的琉璃兽头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村民都说那是用偷鱼的钱熔铸而成——那些年他们在沱江码头黑市卖掉的鲜鱼,足够买下半条街的铺面,码头的老船工说,汪家的独轮车每次过秤,鱼鳞都能铺满秤盘。
每到捕鱼旺季,汪家兄弟腰间的鱼篓总沉甸甸的,却从不在本村售卖,只趁着夜色用独轮车运往镇上,车辙印里都沾着银白的鱼鳞,车把上还挂着防水的油布,油布上印着“汪记渔行“的字样,如今已斑驳成模糊的墨迹,只有“渔“字的三点水还清晰可见。
老渔猫子传授的“水下扎网“绝技,需将渔网固定在暗渠口,利用三股水流的交汇力自动张合。
那渔网用青麻编织,网眼密得能捞起虾米,网纲上还缠着老渔猫子祖传的符绳,据说是用沱江鱼骨磨成粉后浸染的,符绳上刻着模糊的鱼纹,浸在水里会发出微光。
这门祖传手艺本是谋生之道,却因贪欲成了涸泽而渔的帮凶。
据说老渔猫子的祖父曾是沱江渔把头,那套“八卦渔网“的编法曾写在羊皮卷上,如今却只剩几句口诀在汪家父子间流传:“三股水交汇,网随水流张,鱼苗若入网,三年无鱼尝。“
每到月圆之夜,汪家兄弟便默念口诀下水,他们的父亲老渔猫子则在堰边守着煤油灯,灯芯挑得极低,像鬼火般明灭,灯光下能看见他指间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渔网磨出来的。
家父承包豆腐堰那年,正是汪家父子最失意的时节。
此前数十年,豆腐堰名义上归公家,实则谁都能下网,汪家兄弟把这里当自家鱼塘,撒出去的网眼密得能捞起虾米,连刚出生的小鱼苗都不放过。
家父带着建筑队返乡时,帆布包上还沾着省城水泥厂的灰渍,他不仅为全村设计了带天井的楼房,楼房的排水系统都经过精心计算,雨水会顺着瓦当流入院内的蓄水池;更在豆腐堰承包竞标会上,展开了画满红笔批注的“鱼苗三年轮养、活水生态治理“方案——图纸边缘贴着光绪年间的水文拓片,那是从县图书馆古籍部抄录的《堰塘考》,其中详细记载了豆腐堰三次淤塞的历史,以及“留鱼留种,水活则兴“的古训,拓片边角还有家父用钢笔写的批注:“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然贪念至则水涸。“
图纸角落还画着家父亲手绘制的豆腐堰水系图,三条暗渠如血管般分布,标注着“龙须沟““蟹眼泉““鳗穴“等名称,每个标记旁都有小字注释,记录着不同季节的水流量,其中“龙须沟“旁写着:“此处水急,宜放鱼苗,忌下密网“,字迹遒劲,像要刻进纸里。
“爹,那汪家怕是不会罢休。“我哥望着家父绘制的鱼塘规划图,眉头紧锁,图纸上用朱砂标出的三个暗渠入口像三只眼睛。
家父放下紫铜圆规,指着排水系统:“他们懂水,却不懂治水先治心。“
他从木箱里取出油布包,泛黄的笔记里夹着一片银鳞,鳞片边缘还留着渔网的勒痕,勒痕呈菱形,正是汪家“八卦编法“的印记。
“你看这记载,“家父翻开笔记,“光绪二十三年,豆腐堰就有偷鱼贼用'水下扎网'的法子,跟老渔猫子他爹用的是同一套伎俩——将渔网固定在暗渠口,利用水流带动网兜,连鱼苗都逃不掉。“
笔记中还夹着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摄于民国十二年,画面里老渔猫子的父亲蹲在堰边,身旁摆着与汪家兄弟如今同款的枣木鱼篓,篓底刻着“渔不捕尽“的字样,如今却被汪家磨去了刻痕,只留下模糊的凹印,如同被贪欲抹去的良知,照片背面还有家父的字迹:“渔把头汪老栓,民国十二年摄于豆腐堰。“
承包首月的午夜,汪家三兄弟果然试水。
家父早在堰边埋了三截打通的竹筒,竹筒埋深三尺,开口处盖着竹笠,竹笠上还压着一块石头,夜深人静时,水下划水声顺着竹筒传到堰边草棚,像有人在水下说话。
他不动声色,次日清晨带着村民查看泥痕,泥地上留着独特的鞋印——那是汪家老二特制的防滑草鞋,鞋底钉着铜钱,每只鞋印里都有三个铜钱的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