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穿透时间的洞悉和阅尽风帆后的安稳,安静地落在女儿充满无限好奇和期待的脸庞上。他没有望向天海,只是再次伸出手,温暖的手掌像一片牢固的海上碇石,带着咸腥和阳光的气息,轻柔地、重重地、充满保护意味地覆盖在阿满小小的头顶心,指腹揉了揉她柔软的发旋。
“给我们。”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不可动摇的确定。“给每一个……认认真真把今天过踏实了的人。”
一阵强于一阵的海风,裹挟着远处澎湃的海浪声和院子里愈加浓郁的桂花甜香,迫不及待地钻进敞开的窗户和门缝,盘旋了几下,最终像一片看不见的羽毛,轻轻落在了小满放在石桌上、只剩半碗微温的椰壳碗边沿。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碗口袅袅升起微不可见的最后几缕热气,望向厨房门口——那里,妈妈的身影被灶膛的火光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她正低头专注地撇去汤面浮沫;而爸爸又重新拿起那团如乱麻般的渔网,对着一个特别复杂的破损处皱眉,他的肩膀宽阔,此刻微微耸起,形成一个有力的、稳定的弧度。视线转动,小院一角的那棵小椰树顶的嫩叶,在愈来愈疾的海风中似乎摇晃得更欢畅了,仿佛在无声地应和着天空大海的韵律。
在这一刹那,仿佛有一股比羹汤更清冽、更透彻的甘泉注入了小满的心里。那个曾经被椰果砸疼、被海风噎住、被无数简单问题困扰的小小灵魂,像被晨露惊醒的贝壳般悄然开启了一道缝隙。一个模糊但坚定的认知,如同那叶尖上凝固的金芒,在她心头豁然点亮——
原来秋天的甜,从来不是孤悬在枝头某一片欲坠落叶上的冰凉露珠;不是深藏在某一朵悄然绽放的桂花蕊中瞬间挥发的香气;更不是仅仅锁在这一碗滚烫粘稠、足以抿掉舌头的甜羹里。
它在更悠长、更细微、更沉重也更有生命力的地方。
它在那棵初生的椰苗,用尽全身力气挣脱硬壳束缚,“咔”一声细微却清脆地刺破土地、迎向空气的第一次脆响里;
在粗糙的新麻绳,一圈又一圈,反复勒进树皮稚嫩的汁液里,最终嵌出那一圈不起眼的、几乎会被人忽略的浅褐色印痕里;
在爸爸此刻布满细小伤口和盐粒的大手间,坚韧的白色网线一次次倔强而笨拙地穿过被风浪啃噬断裂的深色网眼,沉默地修补着生活与大海上那无形的缝隙里;
也在妈妈日复一日收集、细心阴干后,静静搁放在西窗台粗陶罐里、收敛了水分却酝酿出更醇厚香气的干桂花暗香里。
它是每一次真实的“今天”里,从日升到日落,从呼吸到劳作,所积攒下来的、带着汗水和盼望的细小颗粒,一点点生长出来的;
它也会在每一个充满期许的“明天”到来之前,在黑暗中无声地沉潜、凝炼、发酵,如同被时光窖藏的美酒;
更像妈妈在漫长冬夜里,就着油灯跳跃的火苗,不断缠绕、编织在她那些柔软棉线里的耐心与期盼,一圈又一圈,一针复一针,日积月累,织出的那条厚重、温暖、足以抵御最凛冽寒风的长长围巾。
暮色如同巨鲸悄然吞食白昼,无声无息地将浓郁得化不开的黛蓝颜料泼满了海天,又从大海边缘漫涌上岸,缓缓吞噬着海岛的土地,浸润了小院的每一个角落。晚风渐凉,带着大海深处涌来的凉意和越来越急的呼啸,在院墙和树木间穿梭,发出呜呜的低沉哨音。远处深褐色的山峦轮廓变得模糊不清。
小满抱着已经空空如也的椰壳碗,蜷腿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院子角落那棵小椰树顶,妈妈特意套上去给嫩芽保暖的、用细绳和椰叶编织的“小帽子”还在风中顽强地、调皮地晃悠着。海风带着从未有过的急促劲头,粗暴地从一片片狭长的椰树叶隙间强硬地挤过,发出越来越密集而锋锐的“唰唰”声响。然而,在这愈发疾劲、寒意渐浓的海风之中,却顽固地裹缠着一缕缕极其细微的、时断时续却坚韧存在的甜蜜气息——那是被海风揉碎了播撒开去的晚开的野菊幽淡苦香;是角落里晾晒着的最后几匾椰丝顽强散发出的、被阳光炙烤过后深藏的奶脂浓香;更是从那厨房门口飘散出来的、妈妈熬煮的桂花椰丝羹那无比悠长的、在凉凉的空气里愈发显得温热醇厚的余韵。
她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将小手伸进外套口袋深处,轻轻摩挲着那枚她私藏的、早已被肌肤焐得温润无比的弯月形贝壳。光滑的内壁上,那行她自己用锋利的碎石片费了好大劲、歪歪扭扭刻下的“阿满的夏天”稚拙刻痕,似乎正在口袋的黑暗中,对着她无声地微笑,流淌着一种温暖的、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光芒。明天,她想道,等海那边的太阳再次挣脱海水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