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钟那沉重而悲怆的余音,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铅灰色雾霭,久久不散地盘旋在紫禁城朱红宫墙与琉璃碧瓦的上空,将六月的暑气与生机都压抑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举国同悲的沉重与肃杀。先帝慕容弘的骤然驾崩,如同一块自九天坠落的巨石,狠狠砸入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权力湖面,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滔天巨浪,其影响以惊人的速度扩散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从边关哨所到江南水乡,无人能置身事外。然而,与历史上多数权力交替时必然伴随的血雨腥风、动荡混乱截然不同,这一次的过渡,在新帝慕容云泽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筹谋和雷霆万钧的手段下,竟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近乎肃杀的平稳。这种平稳,并非源于温情与妥协,而是建立在绝对的力量掌控和迅疾无情的清洗之上,带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
国丧的仪典,依循祖宗成法,繁琐、隆重且一丝不苟。顷刻间,举国上下陷入一片缟素。往日繁华的街市不见了鲜艳的色彩,家家户户门前挂起白幡,寻常百姓亦换上素衣,以示哀悼。紫禁城内,更是彻底被肃穆的白色所笼罩。连绵的宫殿檐下,悬挂起长长的白色绸幡,在夏日微风中无声飘动,如同招魂的旗帜。所有宫人宦官,无论品级高低,一律换上了粗糙的麻布素服,摒弃了一切珠翠装饰,低头敛目,行走间悄无声息,整个宫苑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空气中,终日弥漫着香烛、纸钱焚烧后特有的、混合着松柏和檀香的气味,这气味萦绕在殿宇梁栋之间,无孔不入,时刻提醒着人们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已然离去。
庄严肃穆的奉先殿被设为灵堂,殿门洞开,里面烛火通明,却照不亮那深沉的悲恸。先帝的梓宫——那具硕大、沉重、雕刻着繁复龙纹的棺椁,静静地停放在大殿中央,周围簇拥着素白的帷幔和层层叠叠的祭品。宗室皇亲、文武百官,按品级班次,轮番入内守灵哭临。低沉的哀乐日夜不息,诵经超度的梵音与官员们压抑的、程式化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帝国权力交接时特有的、令人心情沉重的背景音。
慕容云泽作为新继位的皇帝,更是身负重孝。他褪下了身为太子时常穿的玄色金线蟒袍,换上了一身最为粗劣的麻布孝服,腰间系着草绳,日夜跪守在灵前一侧的蒲团上。连日的哀恸、几乎不眠不休的守夜,加之骤然压下的、千头万绪的朝政重担,让他原本就清俊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颧骨微凸,眼眶深陷,周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青黑阴影,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刀削斧劈般冷硬。然而,唯有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在素白孝服的映衬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更显幽深锐利,如同暗夜苍穹中最为冷静、也最为灼人的寒星,沉默地、却无比清晰地掌控着灵堂内外的一切。他跪在那里,脊背始终挺得笔直,无论是叩首、上香、还是接受吊唁,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符合最严苛的礼制要求,流露出的哀戚之情真切而克制,然而,一种无形却不容置疑的威仪,已如同日渐增长的潮水般,从他周身散发出来,让每一个上前行礼的臣工都心生凛然敬畏,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或逾矩。
先帝遗诏的存在,是这场平稳过渡的定海神针。就在驾崩当夜,养心殿内灯火通明,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首席顾命大臣、须发皆白的内阁首辅,在慕容云泽、几位宗室亲王以及核心内阁成员的注视下,用颤抖却清晰的声音,当众宣读了那封关乎国本的决定性诏书。诏书言辞恳切,先帝痛陈己身执政后期的过失与无奈,感念太子慕容云泽仁孝贤德,尤其提及“割血救父,至诚感天”之举,明确传位于太子,命其克承大统,励精图治,匡扶社稷,并指派了数位德高望重的宗室亲王和内阁元老为辅政大臣,辅佐新君。这封遗诏,如同最坚实的法理基石,彻底堵住了所有可能质疑新帝即位合法性的悠悠之口,将“篡位”、“夺权”之类的流言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然而,表面的平稳之下,是冰冷刺骨的暗流与毫不留情的清洗。慕容云泽比任何人都清楚,先帝驾崩之夜,慈宁宫派兵冲击东宫、企图挟持太子妃的行径,绝非简单的后宫倾轧,而是赤裸裸的、形同谋逆的政治冒险。太后及其背后的外戚集团,如同盘踞在帝国肌体上的毒瘤,必须趁此政权交替的关键时刻,连根拔起,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