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陆的风,从来都是粗粝而暴烈的。
它从极北冰原一路南下,穿过断崖裂谷,掠过荒石戈壁,在黄昏时分撞上孤岭山脊,出如兽低吼般的呜咽。
寻常人避之不及,可阿尘却站在这风口之上,衣袍猎猎,双目微闭,任狂风撕扯着他的丝与思绪。
他脚下的土地,曾是一片被遗忘的废墟——百年前一场灵脉暴动后,这里寸草不生,连飞鸟都不愿停留。
如今,这片死地已被重新开垦。
三十六根由风蚀岩雕琢而成的石柱环形排列,每根柱顶都嵌着一块透明晶石,随气流变化而闪烁明灭;中央是一座半开放式讲坛,以整块青冈岩凿成,表面刻满了细密的符纹,正是沈青芜亲授的“共情回路”
图谱。
这里,便是“风语学院”
。
自那日百炼坪上空浮现“共生印”
,沈青芜悄然离去后,阿尘便独自踏上了西陆。
他没有追随她的踪迹南行,而是选择留下,将她毕生所传的理念化为现实。
“师尊说过,真正的力量不在杀伐,而在理解。”
阿尘睁开眼,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尤其是……对情绪的理解。”
他抬手一引,一道微弱的气旋自掌心升起,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划出流畅弧线。
紧接着,远处一名少年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红,额头渗出冷汗。
阿尘眼神一凝,立刻跃下高台,几步奔至那少年身前。
“停!
收回灵力!”
他厉声喝道。
少年颤抖着掐诀,勉强切断了与空气中气流的连接。
片刻后,呼吸才逐渐平稳。
“又来了?”
阿尘蹲下身,语气缓了下来。
少年点头,声音虚:“我……我只是想感知更远的风向,可突然听到很多声音……有人在哭,有人在怒吼……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真的……”
阿尘伸手按在他后颈,一丝温和的灵息探入经络,随即皱眉:“你强行打开了‘风识七窍’,但没建立情绪屏障。
风不只是空气的流动,它还承载着人的意念、情感波动,甚至是未说出口的执念。
你现在不是在听风,是在读心。”
“可师父不是说,要‘听见不可闻之声’吗?”
少年不甘心地问。
“是。”
阿尘站起身,环视周围十几名弟子,“但前提是——你要先学会分辨哪些声音属于你自己,哪些来自外界。
否则,你会被别人的悲喜淹没,最终失去自我。”
他走向讲坛,指尖轻抚那幅共情图谱:“沈师曾告诉我,她在轮椅上度过的那些年,最痛苦的不是不能行走,而是无法屏蔽他人的情绪。
愤怒、怜悯、轻蔑……像无数根针扎进灵魂。
直到她悟出‘共情非承受,而是对话’,才真正掌控了自己的灵觉。”
一名少女举手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要学这个?其他宗门都在练御风术、风刃斩、千里追影,我们却在这里练习‘感受风里的情绪’?这有什么用?”
阿尘笑了,笑容却带着一丝沉重:“有用与否,取决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修行者。
若只为杀人夺宝,那你大可去学风雷九斩。
但如果你希望有一天,能像林梦冉那样,让火与木共生,让煞与阳共鸣……那你必须先学会倾听对立面的声音。”
他顿了顿,望向远方翻滚的云层:“九日后‘远古之门’开启,这不是一场战争的开始,而是一次抉择。
两界之间的仇恨积压千年,若无人愿意理解对方的伤痛,哪怕门开了,我们也只会再次把它关上,甚至炸毁。”
众人默然。
“所以,”
阿尘朗声道,“从今日起,你们每日清晨须盘坐于‘静风台’,仅以灵识接触气流,记录所感所闻;午时演练‘双息共振’,两人一组,一人释放情绪,一人尝试通过风的震颤识别其真实状态;傍晚则进入‘无言堂’,全程禁语,仅靠气息与手势交流。”
“这……太难了。”
有人小声嘀咕。
“我知道。”
阿尘轻声道,“当年我第一次尝试感知苏砚的心跳时,差点因信息过载昏厥。
可正是那次,我才明白,原来沉默的人,内心也可能惊涛骇浪。”
他转身取出一枚灰蓝色的晶石,置于讲坛中央。
晶石缓缓旋转,投射出一道朦胧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