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抬起头,眼圈竟有些红(也不知是水还是泪),“明晚之后,我就不在了…您…您保重。”
说完,不等陈七回应,他猛地沉入水中,只留下一圈迅扩散的涟漪。
陈七一夜未眠。
第二天,他破天荒没去回龙湾,却也没在家待着。
他像丢了魂似的在镇上晃悠,耳朵竖得老高,打听谁家有人要渡河。
直到傍晚,才听码头的人议论,说镇西头有个叫徐三的泼皮无赖,欠了一屁股赌债,今晚要偷偷划船过河,去邻县躲债。
陈七心头猛地一跳——就是他了!
他疯了一样跑到渡口,徐三那艘破旧的小船果然不见了。
他立刻跳上自己的船,拼命往回龙湾划去!
夜色如墨,河风呜咽。
陈七赶到回龙湾时,远远就看见徐三那艘小船正歪歪扭扭地驶进最凶险的漩涡区!
徐三显然喝醉了酒,在船头手舞足蹈,浑然不觉大祸临头。
就在小船即将被一个巨大的旋涡吞噬的瞬间!
异变陡生!
徐三脚下湿滑的船板猛地一翘!
他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挥舞着双臂,眼看就要一头栽进那漆黑翻滚的旋涡中心!
陈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徐三的身体在船舷边诡异地顿住了!
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他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徐三一个趔趄,竟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推回了船中央,重重摔在船板上,酒也醒了大半。
几乎同时,小船下方,一股更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骤然爆!
船身剧烈一震,像是被水底巨兽咬住,猛地向漩涡深处倾斜!
冰冷刺骨的河水疯狂倒灌进来!
徐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抓住船舷,鬼哭狼嚎。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那股托住他的无形力量再次出现,竟裹挟着他,像抛一个破麻袋似的,将他从即将沉没的船里猛地“甩”
了出来!
徐三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噗通”
一声,不偏不倚,正砸在陈七船头附近的浅水区,呛得他直翻白眼。
而徐三那艘小船,则被旋涡彻底吞噬,连个泡都没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七手忙脚乱地把魂飞魄散的徐三捞上船。
徐三瘫在船板上,浑身湿透,筛糠似的抖,语无伦次地念叨:“有鬼…水里有鬼推我…又…又甩我…是鬼…是鬼啊…”
陈七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那漩涡消失的水面,浑浊的老眼里蓄满了泪水。
他知道,阿六放弃了这唯一的机会。
为了救这个素不相识、甚至品行不端的泼皮,他把自己轮回的路,亲手斩断了。
水面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那个湿漉漉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数月后的一个深夜,陈七做了个怪梦。
梦里雾气弥漫,阿六穿着一身崭新的、像是官差的皂色衣袍,站在他床前,脸上带着温煦而疏离的笑意,不再是水鬼的惨白。
“七叔,”
阿六的声音仿佛隔着水波,又清晰无比,“蒙城隍老爷恩典,念我救人有功,又怜我淹死三年无人祭祀,特擢升我为黑水河下游三十里‘青牛渡’的土地,掌管一方水土平安。
明日午时上任,特来辞行。”
陈七又惊又喜,想拉他,手却穿过了阿六虚幻的身体:“阿六…不,土地爷!
你…你总算熬出头了!”
阿六(或许该称土地了)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是啊,熬出头了。
七叔,那青牛渡荒僻,香火怕是稀薄…您若得闲,路过时,能给我…烧上一炷香么?”
他声音渐低,身影在雾气中迅淡去。
“一定!
一定!”
陈七对着虚空大喊。
梦醒,枕畔犹有凉意。
第二天,陈七划着船,顺流而下三十里,果然找到了地图上都没有标记的“青牛渡”
。
那是一片荒凉的河滩,只有几棵歪脖子老柳树,一个破败得只剩半截土墙的小庙塌在乱草丛中,连个牌匾都没有。
陈七默默清理出一小块地方,摆上带来的简陋供品——一条肥鱼,一壶酒,几个馒头。
他点燃三炷香,插在土墙缝里。
青烟袅袅升起,盘旋在荒寂的河滩上。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河水哗哗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