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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十位阎君原本如亘古磐石般沉寂的法相,骤然间光影晃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森严威压弥漫开来,仿佛整个幽冥地府都在无声震怒。
殿内鬼差更是魂体乱颤,牛头马面骇然对视,手中钢叉几乎脱手坠地。
篡改生死簿,私放冤魂还阳,这是何等泼天的干系!
崔判官却依旧端坐如松,唯有握着朱砂笔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
“崔珏!”
中央宝座上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喝,如同闷雷滚过深渊,“生死轮回,簿上所载,乃天命所定!
岂可因一己之仁,妄动天条?汝身为判官,明知故犯,该当何罪?!”
那声音蕴含着沛然的幽冥之力,震得殿顶悬挂的青铜鬼灯疯狂摇曳,青绿火焰明灭不定。
崔珏离座起身,整了整玄色判官袍,对着宝座方向深深一揖,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阎君息怒。
卑职深知天条森严,不敢有违。
然,天道贵生,亦贵公义。
柳氏之冤,实乃阳间官吏枉法所致,其怨戾不消,非但其自身永堕苦海不得生,怨气所及,恐将滋生邪祟,遗祸无辜黎庶。
卑职所为,非为私情,实为彰天地正气,护一方安宁。
若因此获罪,卑职…甘受天谴!”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那森然的威压,清癯的脸上毫无惧色,唯有眉间那道深刻的竖纹,仿佛凝聚了千年的孤直。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阴风呜咽,如泣如诉。
十殿阎君的法相在幽暗中明灭不定,似在无声交流。
良久,中央宝座上传来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承载着万古的无奈:“崔珏,汝秉性刚直,心存仁念,本为地府砥柱。
然天条如铁,不容轻渎。
汝私动生死簿,触犯天律,当受重罚。”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威严,“今褫夺汝判官神职,削去顶上三花,打落凡尘,轮回转世,历劫受苦,以偿今日之过!
汝…可心服?”
崔珏再次深深下拜,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卑职…甘愿领罚。
只求阎君,允柳氏含烟还阳,亲眼见那王魁伏法!”
“允!”
阎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然此女阳寿本尽,此番还阳,只得三年残喘。
三年之后,魂归地府,再入轮回,不得有误!”
话音落下,一道幽暗的玄光自宝座射出,笼罩住阶下悲泣的柳含烟,她周身浓重的怨气如冰雪消融,魂体渐渐凝实,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一丝微弱的生机。
崔珏见此,嘴角竟浮起一丝释然的浅笑,如寒冰乍裂。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记载着无尽生死的簿册,目光复杂难明。
随即,两名手持沉重黑铁锁链的鬼卒面无表情地上前,那锁链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散着禁锢神魂的寒意。
冰冷的铁链“哗啦”
一声,沉重地缠绕上崔珏的双肩与手臂。
他挺直的脊梁未曾弯曲半分,只是任由锁链加身。
在鬼卒的押解下,他转身,迈步走向殿侧那扇通往轮回井、永远弥漫着混沌雾气的侧门。
玄色判官袍的衣角拂过冰冷的地砖,留下一个孤绝而挺拔的背影,最终彻底没入那翻涌不息的灰白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殿内死寂无声,唯有那滴悬在朱砂笔尖、始终未落的浓墨,终于不堪重负,“嗒”
的一声轻响,坠落在冰冷的生死簿上,洇开一朵刺目惊心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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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万历二十三年,山东淄川。
时值深秋,北风已带上凛冽的刀锋,刮过枯黄的田野,卷起漫天尘沙。
通往济南府城的官道旁,一座名为“慈云”
的古庙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坡之上,庙墙斑驳,朱漆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泥胎,瓦楞间衰草在寒风中瑟瑟抖,一派萧索破败的景象。
崔子玉缩着脖子,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白、打着几处补丁的青布直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小路,朝着那破庙走去。
他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书卷气,只是眉心中间一道浅浅的竖痕,隐约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他肩上挎着一个同样破旧的蓝布包袱,里面除了几本翻烂的经义典籍和几件换洗衣物,便是干硬的馍馍——这便是他赴省城乡试的全部家当。
然而命运弄人,他再次名落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