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如此泰然,实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
他强压下心头的异样,苦笑道:“让姑娘见笑了。
功名无望,身无分文,如今连这点风寒也熬不住,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语气中满是自嘲与落寞。
柳含烟沉默片刻,忽然道:“崔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功名富贵,不过浮云。
能持守本心,明辨是非,方是立身之本。”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越年龄的通透与坚定,“譬如…譬如那淄川县丞王魁,纵然权柄在手,富贵一时,然其心术不正,构陷良善,残害无辜,纵然能逃过王法一时,又岂能逃过天理昭彰?公子清寒,心志高洁,远胜彼等禄蠹千百倍。”
说到“王魁”
二字时,她语气虽竭力维持平静,崔子玉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刻骨寒意,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崔子玉心中猛地一震!
王魁?这名字…这名字为何如此熟悉?仿佛一道尘封已久的门被猛地推开一条缝隙,门内是无尽的黑暗和刺骨的阴风。
他努力回想,头痛却毫无征兆地袭来,如同钢针攒刺,眼前阵阵黑,耳边似乎响起锁链拖曳的冰冷声响和模糊威严的呵斥。
他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额头,身体晃了晃。
“崔公子?你怎么了?”
柳含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身影一晃,已无声地靠近了几步。
“没…没什么…”
崔子玉喘了口气,强忍剧痛,冷汗已浸湿了鬓角,“只是…只是忽然有些头痛。
姑娘方才提到那王魁…此人劣迹,姑娘似乎知之甚详?”
他喘息着,抬起眼,目光紧紧锁住柳含烟。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仿佛看到她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深切的怨毒,有彻骨的悲伤,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与了然。
那眼神,绝不该属于一个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
柳含烟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所有情绪,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柔飘忽:“不过…道听途说罢了。
这等恶吏,乡里无不切齿。
天色已晚,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不再言语,重又退回廊柱的阴影里,仿佛融入了那片幽暗之中,只留下一个朦胧难辨的轮廓。
崔子玉望着那片阴影,心头疑云密布,方才那剧烈的头痛和模糊的幻象更是让他惊疑不定。
王魁…柳含烟…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阴冷锁链声…这一切,究竟有何关联?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寒意侵骨,思绪纷乱如麻,再也无法成眠。
破庙之外,风声呜咽如诉,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旷野中游荡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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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冬渐尽,早春的气息如同羞涩的少女,在料峭寒风中悄然探出头来。
淄川城郊,崔子玉邻居的小院,几枝耐寒的野梅在墙根悄然绽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给这简陋的居所添了几分清冷的生机。
自那破庙奇遇,已过去数月。
崔子玉虽依旧清贫,靠着替人抄写书信、代笔诉状勉强糊口,但心境却因柳含烟的时常出现而悄然不同。
柳含烟行踪不定,如同月影般难以捉摸。
她从不言明住处,也极少在白日来访。
常常是在暮色四合、炊烟袅袅之时,或是月上柳梢、万籁俱寂的深夜,她才悄然出现在崔子玉那扇吱呀作响的柴扉外。
有时带来一小篮时令的野果野菜,有时是一卷难得的古籍抄本。
她仿佛对这世间的寒暑有着天然的淡漠,衣着总是单薄素净,却从未见她瑟缩。
更奇的是,她每次出现,都隐隐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凉气息,如同初春融雪时溪涧旁拂过的风,清冽而幽静。
崔子玉心中疑窦丛生,那破庙寒夜里的对话、她提及王魁时眼中闪过的刻骨恨意、以及自己那莫名剧烈的头痛,都如同谜团萦绕不去。
然而,柳含烟的谈吐见识却让他深深折服。
她于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竟有极深的造诣,见解往往精辟独到,前人所未;言及世间百态、人情冷暖,又有着一种乎年龄的透彻与悲悯。
两人常在崔子玉那间四壁萧然、唯有一盏如豆油灯的小屋里,对坐清谈。
或论圣贤之道,或品评诗文,或只是静静听着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每当此时,崔子玉心中便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熨帖,功名失意的郁结也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