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的绞痛再次袭来,压倒了最后一丝疑虑。
陈远深吸一口气,那浓甜的花香灌入肺腑,竟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和力量。
他不再犹豫,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涉入冰冷刺骨的溪水中,摸索着岩壁,一步一步,向那吞噬光线的洞口深处挪去。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他。
只有脚下汩汩的流水声,指引着方向。
洞壁湿滑冰冷,布满黏腻的青苔,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泥土深处的腥气。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就在他感到绝望,怀疑自己将永远迷失在这地底黑暗中时——
前方,一点微弱的光亮,如同针尖般刺破了浓墨。
他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那光亮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开阔。
终于,他踉跄着走出了狭窄的甬道,眼前骤然一亮!
猝不及防的光线刺得他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
再睁开时,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僵立在洞口,瞠目结舌。
洞外,赫然是另一方天地!
平整开阔的土地,阡陌纵横,沟渠里流淌着清澈的水。
一畦畦田地中,青翠的禾苗长势喜人,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远处,一排排房舍整齐有序,皆是黄泥夯墙,覆着厚厚的茅草屋顶,炊烟袅袅升起,一派宁静祥和的田园景象。
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线条柔和的山峦,山间林木葱茏,绿意盎然。
天空是纯净的蔚蓝,几缕白云悠悠飘荡,阳光温暖地洒落下来,空气清新得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
没有焦土,没有硝烟,没有尸骸,更没有流民绝望的眼神。
一切都安宁、富足、生机勃勃,与他刚刚逃离的那个炼狱般的世界,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陈远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这是梦吗?还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就在他心神激荡、难以置信之际,一阵脚步声和低语声从不远处传来。
几个扛着农具、正从田埂上走来的身影,看见洞口突兀出现的陌生人,猛地停住了脚步。
陈远看清了他们的装束,更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宽袍大袖,交领右衽,衣料虽非华贵,却是结实的麻布。
无论男女,头上皆束着古朴的髻,用简单的木簪或布带固定。
一个老丈,更是头戴一顶样式极其古拙的缣巾。
这分明是……是几百年前,魏晋时期的衣冠!
那几人脸上的惊愕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带着好奇的笑意。
他们互相看了看,低声交谈了几句陈远完全听不懂的、音节古拙的方言,便放下农具,朝他走了过来。
为的老丈须皆白,面容清癯,目光温和而深邃。
他走到陈远面前数步停下,双手拢在袖中,微微躬身,开口说话。
那语言调子奇异,音节拗口,陈远凝神细听,才勉强辨出几个似乎与古语相近的音:“远客……自……何……方来?”
陈远心中惊涛骇浪,强自镇定,也学着老丈的样子拱手,用尽量清晰的官话回答:“晚生陈远,字子明,豫州人士。
避……避兵祸流落至此,误入贵宝地,惊扰各位长者,万望海涵。”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恭敬而平和,内心却翻江倒海。
这些人,衣着古风,言语古拙,难道……
老丈捋着雪白的长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悠远的悲悯。
他缓缓开口,这一次,话语变得缓慢而清晰,仿佛在刻意迁就陈远的理解:“陈生勿惊。
此地乃桃源村。
吾等先祖,为避秦时暴政苛役,率亲族遁入此山,寻得这方天地,遂世代安居于此,不复出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远褴褛的衣衫和憔悴的面容,语气更加温和,“山中不知岁月,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山外世事更迭。
观陈生形容,想是外面……依旧不太平?”
“避……避秦乱?”
陈远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颤,几乎失声。
秦?那已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
晋室南渡,五胡乱华……这中间多少朝代更迭,多少血雨腥风!
他们竟全然不知?是真的与世隔绝,还是……他不敢深想下去。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