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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那片地,荒了足有十来年。
蒿草长得能没了人腰,野狗在里头做窝,野猫在断壁残垣间逡巡,入夜了,风穿过那些朽烂的木窗棂,呜呜咽咽,活像孤魂野鬼在哭。
没人乐意往那儿去,嫌晦气。
直到陈守义陈大善人看中了这块地方。
陈守义是谁?城里头一份儿的绸缎庄东家,家资巨万。
只是这钱来得快,也惹了不少眼红嘴碎的闲话。
他大约觉着,钱堆得越高,越得寻个稳当的基石垫在底下,免得哪天呼啦啦全塌了。
这基石,便是“善名”
。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陈守义拍板定夺,声如洪钟,震得书房窗纸嗡嗡作响。
他花大价钱买下那片荒地,又请了最有名的风水先生,焚香沐浴,祭告天地,定下了“放生池”
的格局。
图纸摊开,亭台楼阁,曲径回廊,围着当中一片阔大的水域,端的是气派非凡。
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工匠日夜赶工。
不过数月,那荒冢鬼域般的景象便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碧瓦朱甍,雕梁画栋。
最惹眼的,自然是中心那口大池。
池水引自城外活水,清凌凌的,池底铺着匀净的白沙,池畔点缀着玲珑的太湖石,新移栽来的垂柳,枝条柔柔地拂着水面。
池边立起一块丈许高的青石碑,请了城中最负盛名的老学究题字,三个斗大的金字,在日头底下熠熠生辉:
放生池
落成那日,鼓乐喧天,鞭炮炸得半条街都是红纸屑。
知府老爷亲自来剪的彩,拈着几缕稀疏的胡须,连声赞道:“守义兄此举,泽被苍生,功德无量!
实乃我辈楷模!”
满城的缙绅名流挤满了池边的回廊,个个脸上堆着笑,口中吐着莲花,将陈守义的“仁心善举”
捧到了天上。
陈守义一身崭新的宝蓝绸衫,满面红光,团团作揖,口中谦逊着“不敢当,不敢当”
,眼底深处那点矜持的得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自那以后,这放生池便成了城里一处“名胜”
。
初一十五,香火鼎盛。
善男信女们提着竹篓、木桶、瓦罐,甚至还有捧着粗瓷大碗的,里面盛着刚从市集鱼摊上买来的活物——鲤鱼、鲫鱼、泥鳅、黄鳝,偶尔也有几只懵懂的老龟。
他们虔诚地跪在池边,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那些活物倾入水中。
看着鱼儿摆尾潜入深处,龟鳖慢悠悠沉下,便心满意足地吁一口气,仿佛那点散碎银子买来的“生”
,真能化作无量功德,抵消过往的业障,护佑未来的福报。
陈守义更是这池子的常客。
他放生的排场自然不同凡响。
有时是几大桶名贵的锦鲤,红的像火,金的如阳,投入池中,引得众人啧啧称羡;有时是整船的螺蛳、蚌壳,雇了人,一筐筐哗啦啦倾倒下去,声势浩大。
每次放生,必引来众人围观,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陈大善人”
的名号,愈响亮,几乎成了“活菩萨”
的代名词。
这年夏末,秋老虎正凶。
连着十几天滴雨未落,天像一口烧红的铁锅倒扣着,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焦糊味。
放生池的水位眼见着往下掉,池边那圈原本被水浸润得黑的石条,露出惨白干燥的本色,像一道刺目的伤疤。
池水不再清澈见底,绿得有些暗稠,水面上飘着些翻白的死鱼,鼓胀的肚皮在烈日下泛着油光,引来成群绿豆蝇嗡嗡营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
陈守义坐在自家临池水榭里,烦躁地摇着扇子。
池水的浊绿映在窗纱上,那腥气更是无孔不入。
管家垂手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这水……”
陈守义皱着眉,用扇骨指了指池子,“愈不成样子了!
明日,明日你带人去疏通引水的暗渠!
再去寻些活水来!”
“是,老爷。”
管家连忙应道,“只是这天气……活水也难寻了。”
“难寻也得寻!”
陈守义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这池子是我的脸面!
脸面臭了,还怎么见人?”
正说着,管家像是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