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
老太妃拉着贾母的手,说些家常闲话,忽而话锋一转,目光慈爱地看向侍立在自己身旁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头戴珍珠冠,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正是北静王府的嫡出小郡主。
“老姐姐,你瞧我这孙女儿,年纪虽小,却也是个爱读书的,整日里缠着她父王讲诗论词。”
老太妃语气亲昵,轻轻将小郡主往前推了推,语气愈发温和:“我常听溶儿说起府上的宝哥儿,是个极灵秀知礼的孩子,文采又好。说起来,他们年纪倒也相仿……”
此话一出,敞轩内的谈笑声瞬间低了下去。
所有女眷,包括王夫人、王熙凤,乃至探春等人,皆屏住了呼吸,目光齐齐看向贾母。
北静王府竟有意与贾府联姻?对象还是宝玉?!
这可是天大的体面,也是巨大的诱惑!
王夫人心头狂跳,又是惊又是喜,若宝玉能尚郡主,那真是……她忍不住看向贾母。
王夫人捏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脸色微变。
老太妃见状,微微一笑,继续对贾母道:“孩子们年纪小,若能常在一处玩耍,互相进益,倒是美事一桩。老姐姐,你说是不是?”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联姻试探了!
贾母面色不变,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拍了拍老太妃的手,目光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感伤与郑重:
“太妃娘娘厚爱,真是折煞我那不成器的孙儿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沉缓,“只是……太妃娘娘有所不知,我那苦命的早逝女儿贾敏,临终之前,将玉儿托付于我,再三写信叮嘱,说玉儿与宝玉,是自幼一同长大,性情相投,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两个孩子将来能互相扶持,平安喜乐。
老身当时应承了她,如今……唉,人虽去了,这遗言犹在耳边,岂敢相忘?宝玉的婚事,老身是断不敢擅自做主的,总需得……全了亡人的心愿才是。”
她这番话,情真意切,搬出了亡女遗愿,既全了北静王府的颜面,又滴水不漏地将联姻之意挡了回去。
既点明了黛玉与宝玉的特殊关系,又未将话说死,只说是“互相扶持”,留有余地。
敞轩内一片寂静。
老太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自然,只是那笑意淡了几分,打着哈哈道:“原来如此……是老身唐突了,不知府上还有这般缘故。敏姐儿……唉,真是可惜了了。”
王夫人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心中五味杂陈,又是失望,又是对黛玉那“托孤”之名更深的芥蒂。
王熙凤忙笑着打圆场,将话题引到了园中一株罕见的绿牡丹上,气氛才重新活络起来,只是那底下的暗流,终究是不同了。
回府的朱轮华盖车内,贾母闭目靠在大引枕上,面色平静,仿佛方才在王府内那场不见刀光剑影的交锋从未发生。
车内只有王熙凤小心翼翼陪着。良久,贾母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澈,毫无倦意。
“凤丫头,”她声音低沉,“今日这赏花宴,你可看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