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慵懒却又威严地靠在御座之上,双目微微阖起,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等待。
手指原本停留在额角,那规律的、轻微的敲击声,早已悄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对于垂首躬立、如临深渊的司马懿而言,无疑是一种酷刑般的煎熬。他努力维持着恭敬的姿态,看似稳如泰山、坚如磐石,然而,唯有他自己清楚,在那宽大的袍袖之下,指尖早已微微冰凉,掌心甚至沁出了一层细密如珠的冷汗。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却沉稳地跳动着,可那每一下的搏动,都仿佛是一记重锤,重重地撞击着他的耳膜,时刻提醒着他此刻所处的险境,犹如行走在刀尖之上,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言多必失……方才哪一句可有纰漏?”
司马懿的思绪在脑海中如飞速旋转的齿轮,又如最精密的机括,飞速回溯着刚刚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
他仔细检视着,如同一位严谨的工匠审视自己的作品。
“承重、维稳、应变……皆是客观之论,未曾逾越规矩分毫。提及子建公子之短,亦是基于对时局的深入分析,未有半分诋毁之意……暗示子桓公子之‘优势’,亦是与毒修威胁、国家需求紧密捆绑……”
他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自己的说辞,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试图找出任何可能引起曹操疑心的破绽。
这位雄主的心思,深沉如浩瀚无垠的大海,变幻莫测似缥缈无常的云雾。
前一刻或许还能与你推心置腹、畅所欲言,下一刻便能因一丝猜忌而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司马懿深知,自己方才那番看似客观公正、实则处处精心引导的言论,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与未知。
一旦曹操看穿他隐藏在“为国考量”面具下的真实意图,那么,莫说什么宏图大业、壮志凌云,便是这项上人头,恐怕也难以保全,瞬间便会落地。
“功亏一篑……尚未起步便折戟沉沙,绝不可!”
一股冰冷的决意在他心底如寒泉般涌起,瞬间驱散了那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更加收敛心神,将所有的情绪如坚固的锁链般死死压制在那张古井无波、平静如镜的面容之下,连呼吸都调整得微不可闻,仿佛真的只是一尊默默等待君王垂询的雕像,无声却又充满力量。
就在这空气几乎要凝固成实质、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之下,御座之上,终于传来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气息流动,似是一声叹息,又似是一个信号。
曹操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饱经风霜、洞察世情的眼眸中,先前翻涌的凝重、探究,乃至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杀意,此刻竟奇异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如雾里看花般的神色。
其中有审视后的了然,似是看穿了一切;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如同夜空中闪烁的微弱星光;或许,还有一丝英雄相惜般的慨叹,仿佛两位智者在岁月的长河中相遇。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出手,轻轻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动作缓慢而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似是在品味着这一刻的宁静与微妙。
随即,他的嘴角开始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浅淡的、却逐渐扩大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渐渐盛开。
“呵呵……呵呵呵……”
低沉的笑声初时细微,如同春冰初裂时发出的清脆声响,随即渐渐变得清晰、响亮起来。
曹操竟然真的笑了,那笑声中带着一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玩味,似是在嘲笑世间的纷纷扰扰,又似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棋局。
他扶着御座的扶手,缓缓站了起来。
虽然年过半百,鬓发染霜,但这一刻,他起身的姿态依旧带着一代枭雄的沉稳与威仪,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脉络上,坚定而有力。
他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下御阶,来到了司马懿的面前。
由于身高的差异,曹操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司马懿低垂的面容。
他伸出手,那只刚刚经历过疯狂搓洗、依旧有些泛红的手,重重地、却又不失亲切地拍了拍司马懿的肩膀。
手掌落下的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似是在传递着一种信任与认可。
“呵呵呵呵……”
曹操的笑声更加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