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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欲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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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代人的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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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那女生后来高中没上,背上锄头上田间地头,已做了伟大的母亲。又据说产下孩子后又去了广东,进了工厂,一个月能拿400块。我听得心里空洞且失落,无根无据地联想到了高一课本中的《包身工》。

又许多年过去了,等那个在中国影视界被人叫做人淡如菊静如蕾的玉女偶像徐静蕾成名了,我才惊讶地发现,那女生当初长得实在与徐静蕾有几分像。

也不知道她们谁大谁小。我们都同属1970年代中期人。

我想,如果――

只是,那女生的孩子现在怕已快小学毕业了。

过去的声音还在遥远的耳际,只是耳边再没有同学那歇斯底里十分过瘾的狂吼:

你曾经问个不休,

她何时跟你走?

可我却总是笑你,

一无所有。

我再次感到内心空朦,怅然若失。其实那时,除了唱《一无所有》,我们也唱《黄土高坡》。――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声音带着漠北的苍凉,剑一样划破长空,将我们自己弄得像红高粱,高亢而悲壮。

高亢的兴奋期接下来还没完没了。

高中,暑假,大我一岁的表哥踩着我老爸那辆飞鸽牌单车,吆上10多个年龄相仿,有着长发或卷发的小青年,在一间黑而清幽的土砖屋里用单放机播霹雳舞。土砖瓦房布置一新,别一种时尚。声音嘣嘣、咚咚、喀喀、嚓嚓,分贝震得心脏衣袂一样颤动。他们呼尔涌上,随音而舞,肢体节节点点,错而有序。机器人一样呆板,美人鱼一样飘柔,城市闪烁的霓虹灯一样,节奏绚丽、分明、有力。我竟看得如痴如醉,彻底忘却枯燥的学校。晚上他们带我去看电影,我第一次被电影里草原上那个漂亮清脆的女孩子勾去了魂。

快乐闪电一样短暂,方糖一样细小,但生活已向我打开了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摄下了最刻骨铭心的青春。但后来,我们终究挥泪拥别,又踏上了不同的路。

生活丰富多彩的表哥同他那帮小青年们玩得疯了,成绩都差,陆续辍学,被家长叫回做了农民。与我同处**、危情、异想天开的青春期,他们早早步入了社会。有的去打工,有的在流浪,有的正干活,有的就做了黑社会。惟我,被父亲用铁血政策管着,仍老老实实呆在单调的学校,继续去朗诵《师说》,记忆由abc们共26个符号组成的玩意,被老师叫去在黑板上画令人头疼的y=x2与更复杂的抛物线。

老师说,抛物线在极限处相交。我那时哪懂得这地球也很小?张口结舌,根本无法想象:那越张越开的抛物线口怎么可能在某个地方合上?第一次诅咒自己想象力差劲。诅咒后又发现“玩商”比起表哥那帮小青年们,也不是一个档次,开始自卑。

日子在自卑中又这么飞快地溜着。父亲的飞鸽牌后来被我骑到学校里弄丢了;后来,表哥与我慢慢就难得见上一面了。一年,两年,又多年,我们一直没着见面。青春的萌动和着记忆,一齐在逐渐地淡去。突然在老家再见到他,他背后已跟了个与他一个模子抠出来的男孩。男孩瞪着好奇的眼睛,看我半天,大叫一声:叔叔!

叫声让我恍惚回到我与表哥刚记事的童年。从童年到少年,我与表哥一直在比个子。都恨不能拔头发助长才好。他比我长得结实些,尤其小腿,肌肉鼓鼓分明,像红南瓜。记得姨父老爱捋表哥的裤管,看一次摇头叹息一番:你田脚把子,天生是个矮子种。

表哥就满脸通红。姨父的话多少带点“没出息”的含沙射影,而潜在含义就是我有出息。表哥那时在学校也经常挨老师的骂,攀比意识超浓,自然由此及彼讳疾忌医。慢慢地,我们都感觉到了隔膜,隔膜到只要站到一块,不是沉默,就是难堪。

但随后几年,我就比他果然高出半个脑袋。

记得表哥是与外公打小一起生活长大的。稍大后我便知道,外公是个自恃有才的旧时私塾的老童生。表哥启蒙,外公回家考他,翻书,指着“的”字,问:怎么念?表哥用刚学来的拼音,咿呀唱道:得欧得欧得。表哥这得欧一下,就成了de。外公勃然大怒,一巴掌扇过来,骂道:蠢啊!明明是的地得的di!他断定表哥不是读书的料,这一巴掌就定了他的前途。

有其外公必有其外甥,话是对的;至今我还心里烧香拜佛,庆幸遭遇这个启蒙的不是自己。

表哥似乎还念过一阵初中,与我差不多同时翻到过鲁迅的《故乡》,都知道迅哥儿有个朋友叫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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