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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台,”
柳含章鼓起勇气,声音干涩,“还未请教高姓大名?何方人氏?”
青年缓缓转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再次看向柳含章。
这一次,柳含章看得更真切了些,那瞳孔深处,似乎并非纯粹的黑色,而是带着一种极淡、极深邃的灰,像是冬日凝结的湖面,了无生气。
“姓名……不过一个记号。”
他淡淡道,声音缥缈,“至于家乡……呵,早已忘却了。
只记得门前有株老槐,枝叶参天。
幼时夏日,常在树下读书,浓荫蔽日,蝉鸣聒耳……”
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悠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往昔温暖的追忆,但随即又沉入冰冷的现实,“如今,怕是连树根都朽烂了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柳含章冻得青的手上:“萍水相逢,也算有缘。
我姓叶,草字慕秋。
柳兄唤我慕秋即可。”
“叶慕秋……”
柳含章喃喃重复。
这名字带着一种秋日的萧瑟,倒是应景。
心中虽有万般疑虑,但对方既已通名,且方才那番话虽冷,却也似有几分警醒之意。
他拱了拱手:“原来是叶兄。”
“柳兄,”
叶慕秋忽然道,目光扫过他放在一旁的书箱,“既为赴考,想必才学不凡。
长夜漫漫,风雨凄清,枯坐无趣。
不若……切磋一番?”
柳含章一愣。
这提议来得突兀。
在这鬼气森森的破庙,对着一个形迹可疑、能弹指生出幽蓝冷火的人,谈诗论文?他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叶慕秋却已自顾自从怀中(那粗麻布衣宽大,似乎也藏不了什么)取出一物。
竟是一卷书!
书页枯黄脆,边缘磨损得厉害,书封早已不见,只隐约可见纸页上墨色深沉的蝇头小楷。
“此乃前朝一位落魄文人的手稿残卷,”
叶慕秋将书卷置于膝上,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魂灵,“其中一篇论‘义利之辨’,鞭辟入里,人深省。
柳兄可有兴致一观,共论之?”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吸引力。
柳含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卷古旧的手稿上。
读书人的本能压过了恐惧。
他犹豫片刻,终究是求知之心占了上风,点了点头:“愿闻叶兄高论。”
叶慕秋苍白的手指翻开书页,那纸张出极其轻微、如同枯叶碎裂的“沙沙”
声。
他低声诵读起来,声音清越,字字清晰。
所论果然是圣贤义利之辨,但见解之深,言辞之犀利,远柳含章所读过的任何经解注疏。
尤其对“假义求利”
之伪君子的剖析,更是入木三分,直指人心之幽暗。
柳含章初时还带着戒备,听着听着,心神便完全沉浸进去。
那精妙绝伦的论述,如同清泉注入他干渴的心田。
他不时插言,或质疑,或引申。
叶慕秋则从容应对,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其学识之渊博,见解之独到,令柳含章惊为天人。
两人一论一答,竟忘了身处何地,忘了窗外风雨,也忘了那跳跃的幽蓝火焰带来的诡异感。
破败的山神庙里,只有两个青年清朗或低沉的论辩声,与殿外淅沥的雨声交织。
柳含章只觉胸中块垒尽消,往日读书的许多滞涩之处豁然开朗。
他望向叶慕秋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惧疑虑,渐渐转为由衷的钦佩,甚至带上了几分炽热的求知渴望。
这叶慕秋,才华之高,简直是他生平仅见!
若有他指点,此番乡试……
“叶兄大才!”
柳含章激动地拱手,眼中光芒闪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含章……含章斗胆,想请叶兄同行!
一路之上,能时时聆听教诲,实乃含章三生之幸!
不知叶兄意下如何?”
他心中念头电转,这叶慕秋虽然古怪,但才华横溢,若能结伴同行,对自己备考大有裨益。
至于那些诡异之处……或许是隐士异人,自有奇术?
叶慕秋诵读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柳含章。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映着幽蓝的火光,也映着柳含章热切而期待的脸。
破庙内陷入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