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瑰丽无比的胭脂红色,盛在粗陶碗里,如同盛着一碗凝固的晚霞。
酒香更是霸道,混合着桃花甜腻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直冲脑门。
陶翁笑呵呵地给他斟了一小碗:“尝尝,这才是真正的‘桃花酿’,外面可没有。”
陈远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爆炸般的甘甜醇香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紧接着是烈火般的灼热感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直抵四肢百骸。
这酒劲道极其猛烈,远他喝过的任何酒。
只一小口,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便直冲头顶,眼前景物微微晃动,身体却暖洋洋、轻飘飘,仿佛置身云端,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慵懒到极致的、想要沉沉睡去的惬意。
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那股醉人的暖意和眩晕感更加强烈,整个人都熏熏然起来,只记得陶翁似乎说了句“此酒性烈,莫贪杯”
,后面的记忆便有些模糊了。
自那以后,村中每逢节庆或闲暇,总会聚饮这桃花酿。
陈远每次都无法抗拒那甘醇的诱惑,几碗下肚,便醉意深沉。
醉眼朦胧中,看着村民们在桃树下欢笑起舞,听着古老悠扬的歌谣,只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山外的乱世,寒窗苦读的志向,甚至那诡异的入口和“避秦乱”
的疑窦,都在这浓烈酒意和醉人花香中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他越来越习惯桃源的生活,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桃源村民。
归去的念头,如同被遗忘在角落的旧书,渐渐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一日午后,陈远在村口那株最为古老粗壮、虬枝盘曲如龙的“桃祖”
树下小憩。
这树不知活了多少岁月,树干需数人合抱,树皮深裂如龙鳞,树冠遮天蔽日,开的花也格外硕大、格外猩红。
他靠着粗糙的树干,鼻端萦绕着那浓得化不开的甜香,意识有些昏沉。
“远哥哥!
远哥哥!”
一个清脆的童音将他唤醒。
是陶翁的小孙子阿宝,手里拿着一个用新草编的小蚱蜢,兴冲冲地跑过来。
陈远笑着接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阿宝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忽然歪着头,用一种稚嫩而清晰的语调,哼唱起一奇怪的歌谣:
“桃花甜,桃花艳,结出果儿红艳艳……”
“桃祖笑,桃祖欢,吃了果儿睡得安……”
“睡呀睡,莫睁眼,魂儿留在桃树边……”
歌词简单重复,调子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童真的诡异。
尤其是最后两句,“睡呀睡,莫睁眼,魂儿留在桃树边”
,那稚嫩的童音吐出来,在这浓密的桃荫下,在甜腻的花香里,竟让陈远无端地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阿宝,这歌儿谁教你的?”
陈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大家都会唱呀!”
阿宝眨巴着眼睛,“爷爷说,唱给桃祖听,桃祖高兴,果子才甜呢!”
他指了指树上那些青涩的小毛桃,“等果子红了,可好吃啦!”
陈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浓密的花叶间,确实缀着不少指头大小的青涩果实。
他想起自己也尝过村人给的、去年窖藏的桃干,确实甘甜如蜜,异乎寻常。
但此刻,看着阿宝天真无邪的笑脸,听着那诡异的童谣,再联想到这四季不谢的灼灼桃花和那醉人的桃花酿,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混合着那无处不在的甜香,悄然渗入了他的心底。
日子如村旁溪水般平静流淌。
陈远在村中渐渐扎下根来,他识文断字,常帮村人写写家信,记录些简单的账目,颇受尊敬。
陶翁待他如子侄,关怀备至。
只是那无处不在的桃花甜香和桃花酿,如同温柔的蛛网,一层层包裹着他,让他的思绪总有些懒洋洋的迟钝,对外界的记忆也越模糊。
那点曾萦绕心头的寒意,在日复一日的安宁中,似乎也淡得快要消失了。
一日,陶翁将陈远唤至内室,神色庄重而温和。
“子明啊,”
他捋着长须,眼中带着长辈的慈爱,“你来桃源也有些时日了,观你品性纯良,勤勉知礼,村中上下,皆对你赞许有加。
老朽膝下有一孙女,名唤阿沅,年方二八,性情温婉,女红厨事亦是娴熟……”
陶翁顿了顿,看着陈远,“不知子明……